奶奶的似水流年

1960年,奶奶从镇上的一户人家,嫁到了村里。这年,奶奶十八岁。

那个年代,据说缺吃少穿的,一个大家族,奶奶是长媳,一到家里,新婚的热乎劲还没过,就开始下地干活,为的就是养活几个还未成年的小叔子和小姑子。

18岁的奶奶,青春洋溢,嫁人后,褪去了姑娘家的青涩和淘气,开始了白天扛着锄头和丈夫一起下地干活,傍晚回家后把锄头和簸箕放在一旁又挽起袖子开始煮饭的生活。

刚结婚的那年,婆婆也还年轻,又生了个女娃,于是,还没生孩子的奶奶,在婆婆的月子里,既要照顾全家的起居又要照顾月子里的婆婆。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在艰难的岁月里,奶奶也渐渐适应长媳的身份,把一家照顾得妥帖。唯一的遗憾,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小孩的动静。婆婆都已经又怀了一个,老二都开始议亲了。

奶奶自己心里着急,但是那个年代,连吃饭都快顾不上了,更没有闲钱可以上医院。也只能心里干着急着,默默地求神拜佛。

1964年,在婆婆快生的时候,奶奶终于怀了孕。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让全家,特别是爷爷开心了不少。

十个月后,奶奶终于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月子期间,让她有短暂的休息的时间。但是这时间是短暂的,一个月过后,孩子放在家里让婆婆照顾,她又扛着锄头下了地。

此后,奶奶的肚子一发不可收拾,在十年间生下了6个小孩,其中还有对双胞胎。

其他小叔子也陆续结婚了,人口不断地增加。虽然一家人都努力干活,但是做出来的粮食都要上交一大部分,一家人日常吃的最多的还是米汤。

老屋已经很旧了,一下雨就开始漏水,奶奶的房间是漏得最厉害的。想着修补修补,但是盘了下余钱,还是将就着过。

1979年,终于在大儿子十五岁的时候,奶奶37岁了,青春已经被田里的劳作,家里的琐事磨了去。家里小叔子大部分都成家了,小姑子也找到了好的归宿,公公婆婆决定让儿子们分家。

家里的钱财分一分,没家也分不到那几百块。

奶奶和爷爷带着孩子出来自立门户,在村里找了一块地,筹谋着盖个小房子。但是盖房子的钱远远不够。

但是老屋是住不了了,一是漏水漏得严重,二是孩子太多,老屋只有一间,孩子长大了已经无法再挤在一起了。

于是,利用这几百块钱,买了一些瓦片,和木料,她和爷爷带着几个大孩子,把田里干的稻草捣碎,挖了黄土和成泥。

村里人不多,但大部分邻里间还算敦厚,一家有事其他人也都热心帮忙。所以,村里人从田间回来,就来帮忙和泥砌墙,村里懂盖房的老师傅就帮忙做个简单粗陋的规划,一个黄土房子,半年时间也总算盖好了。

奶奶一家8口人,从老屋搬进了新的黄土房子,开始了她当家作主的日子。十几年的媳妇生活,让她磨去了棱角,此时,终于有点翻身做主的感觉。

大儿子也初中毕业了,奶奶找了娘家弟弟,让儿子去学雕刻手艺,福建惠安石雕出名,且不易学,学一门手艺以后不至于饿死。

在新家,奶奶勤勤恳恳的把日子过好,还不到四十的她,已经开始有了苍老的痕迹。老大学徒期一过,开始有钱可以往家里寄,好像家里生活好过了一点。

爷爷寻思着有点闲钱了,特地到镇上给奶奶买了个金戒指,小小的一圈,没有什么花纹,回来给奶奶带上时,听说奶奶当场落泪,这是她结婚时都没有的无间,终于在这半生过去,有了个贵重物,这已经是在1981年了,奶奶嫁到这个家已经21年了,比她的半生都长。

1985年,大儿子21岁了,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在石雕厂认识了个姑娘,是隔壁真的姑娘,情投意合。奶奶托人上门提亲,媒人回来说女孩家同意,但是要聘金3000元。

奶奶一听,眉头紧锁,大概心里更加焦急吧,那时的3000块钱,一家人不吃不喝几年都攒不到。家里就算是卖了一切也不值那些钱。

可是儿子的婚事更加重要不是吗?厚着脸皮亲自上门说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女孩父母终于不厌其烦,同意聘礼只要一千。

为了这一千,奶奶又是东家跑西家求,每家借个几块钱也是好的。邻里娘家都借了个遍,好不容易凑了一千块,至此也悲伤了沉重的债务。

终于,大儿媳进了门,了却了一桩大事。奶奶和爷爷每天辛苦干活,为了还清这一千块债务,也为了几个小的可以顺利成家。

1987年,大儿子二十三岁,奶奶的大孙女出生了,作为第一个孙辈,自然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奶奶也暂时忘记了生活的愁苦,整体笑呵呵的抱着孙女。

88年的夏天,和往前一样,又潮又闷,村里树上的蝉叫的不亦乐乎。田里的牛都热的犁不动土,对于奶奶来说,这个夏天的闷热可能是一生中都会记得住的。

爷爷意外在这个夏天过世,作为家里的天塌了,想想也知道会怎么样。

一家老小悲恸不已,那么多债务,那么多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旁人都替奶奶担心。

奶奶娘家人劝说奶奶,还年轻,找个人改嫁吧,也不至于后半生困苦。奶奶看着6个孩子和嗷嗷待哺的孙女,大儿子就算成家了也还难以撑起这一大个家,其他几个孩子都还是十几岁的娃。在孩子们担心妈妈会抛弃他们离开的时候,奶奶毅然扛起了这个家,继续护着几个半大的孩子。

那个年代,家里没了男人,孩子还不足以当家时,处处都是磨难。家里收了粮食,本就不够吃,还经常会被村里有权势的偷走,孤儿寡母的为了生存只能忍着。

奶奶天天早出晚归,拼命地干活,只是为了多种一点粮食,村霸欺负上来了,忍无可忍了奶奶拿起镰刀就想跟人拼命。

几年间,女儿们都出嫁了,小儿子也终于长大成家了。

1993年,小儿子结婚,奶奶51岁了,半生已经过去了,奶奶的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像也慢慢地消散了。

孩子都成家后,都外出打工了,一年回来一两次,奶奶带着几个孙子孙女生活,照顾他们长大,照顾他们读书,照顾着门口的菜地,家里孩子闹腾,成天吵吵闹闹的倒也热闹。

21世纪开始后,生活变得好了起来,欠的债务早就还清了,孩子每年还给了点钱买衣服,一辈子被穷苦扰着的奶奶,老了后才开始有了闲钱打扮自己。

儿子一天天成熟,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孙子们一天天长大,奶奶一天天老去,脸上的皱纹已经数不清了。

2010年,奶奶68岁,孙子们都长大外出工作或者读书了,老屋早已经拆掉了,盖了两栋精致的楼房。

奶奶一个人看着两个房子,买了个藤椅,放在院子里,每天看着夕阳从屋后升起,从屋前的山落下,日子过得缓慢而简单。

奶奶走路更慢了,脾气也小了,还种着几颗菜,养着几只鸡,偶尔在邻里串串门。

2019年,奶奶77岁了,皱纹更深了,步伐更缓慢,身体还可以,偶尔有些小病。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偶尔谈起年轻时,依旧忍不住流泪,像是对那段岁月的怀念。

孩子们都买房了,她依旧坚守在村里。孙子们偶尔回家看看,更多的时候靠着手机联系。

这是奶奶的一生,似水的年华转眼已到了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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