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乱世佳人》的英国祖母

最近读的这几本名著中最精彩的一本,因为比之前几本500页左右的书厚100页,第一天读时就读了100页。开篇引子木偶戏的设定巧夺天工,从滑铁卢战役后渐入佳境,之后越来越好看,妙语连珠,剩最后50页时已是依依不舍,读完最后一段话恍如隔世,想立刻再读一遍。


和故事背景在50年后的《飘》一样,两位女主也是一个是风情万种的心机girl,一个是一尘不染的白莲花。贝基.夏普就是50年前、英国版的斯嘉丽.奥哈拉,而艾米莉亚.赛特力则是50年前、英国版的梅兰妮.汉密尔顿,但比起我最爱之一的《飘》,至少在我心中,后二者的讨喜度还是不如前二者。

和斯嘉丽一样,贝基也是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男人们爱她,女人们恨她。但斯嘉丽出生长大在全佐治亚最好的农场主之家,虽然有两个妹妹,但从小到大都是父亲最爱的掌上明珠,很多年前我就是在《唐顿庄园》的影评里说过,《唐顿庄园》无疑就是照抄了《飘》。


为了达到目的,二者同样不择目的,但优渥的家境让斯嘉丽从来不是为了权势和名利,她从头到尾最大的驱动力就是爱情——为了艾希礼.威尔克斯。除了在战火燃烧到亚特兰大时,逃回塔拉的她是为了保住家里的农场而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勾引走了和别的男人一样看待自己如同女神的准妹夫弗兰克.肯尼迪,因为她知道弗兰克有可以帮她保住农场的钱,而大妹妹苏伦自私自利。

而贝基作为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孤儿,而且父母一个是画家、一个是演员,放现在就是中产阶级甚至富豪的文艺世家,放200年前的英国则也是备受鄙夷。贝基要想实现阶级跨越,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外表和才华——在女性不能去职场打拼的情况下,外表就成了她最大的本钱。

从小时候读《简爱》时我就觉得,在当时的英国或者说欧洲,男主人和家庭教师日久生情实在太容易,在当代尤其是90年代左右不少小保姆都能乌鸦变凤凰时,什么样的男主人会抗拒一个会法语、拉丁语、历史、地理又年轻漂亮且充满活力的女性?也因此,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不胜枚举,比如《简爱》,比如《牛虻》里我第二爱的文学作品男主亚瑟.伯顿的母亲,就原本是父亲的家庭教师,只不过后来和父亲年纪差距巨大的母亲(如同大多家庭教师和男主人的婚姻)红杏出墙或者说追求真爱,和蒙泰里尼神父创造出亚瑟,让丈夫喜当爹十数年,也因此亚瑟从小在家里备受哥嫂歧视,也很容易理解。事实上,就像佩妮姨妈和弗农姨夫对待哈利一样,已经差不多算是仁至义尽了。

贝基不仅会法语(因为母亲是法国人,法语流利得如同母语)、拉丁语、历史、地理又年轻漂亮且充满活力,更重要的是,她极富心机又野心勃勃,知道自己最大的本钱是什么,也很会利用。在差一点点就成为女二艾米莉亚的嫂子但未果后(没办法,她的胖哥哥实在太爱吃了),一到冈特府,就迷住了父子两人,以至于在刚刚和儿子结婚后,不知内情的父亲又在老婆刚刚下葬后就赶来向她求婚,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真爱,但也一度神魂颠倒。这和《飘》的一开头,斯嘉丽就把斯图尔特和布伦特两兄弟迷得争风吃醋如出一辙。

比起自从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贝基,女二艾米莉亚是从小就生长的温室中的花朵,作为当时的新兴资产阶级商人家庭,从未体验过人世艰辛,更不知道人心险恶。就和梅兰妮一样,无论她走到哪儿,男士都尊敬并钦慕她,女士都亲近并怜惜她。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乔治.奥斯本,她视如珍宝,完全没看出乔治是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

赛特力家因为拿破仑逃出厄尔巴岛而使得国际政治和金融局势瞬息万变,以至于赛特力先生一夜之间破了产。乔治一度听从父亲的要求,和父亲曾经的事业恩人、生意伙伴家断绝往来,当然也要解除和艾米的婚约。要不是好友威廉.都宾死缠烂打、苦口婆心,乔治不会一时冲动和艾米结婚,也因此几乎和父亲断绝关系、失去了不菲的遗产。

说起都宾,应该算是本书的男主角,堪称英国文学史上最感人的痴情种——希斯克利夫毕竟太过极端癫狂,都宾则是在艾米身边无怨无悔地默默付出了15年。其实在陪好友乔治第一次见到艾米时,他就对艾米一见钟情。当乔治已经要抛弃艾米时,他本来应该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但当看到艾米为此而茶饭不思、就要送命时,是他让乔治浪子回头。婚后一周,乔治就当着新婚娇妻的面,对也随军来到布鲁塞尔的贝基大献殷勤,而此时贝基已经嫁给同样因为娶她而被姑姑从遗产名单上除名的罗登.克劳莱。

和《飘》里女一女二从头到尾互相纠缠、争夺一个男人的老套路不同,贝基和艾米除了因为乔治的短暂争执一样,重要的交集只在本书的开头和结尾,其余时候两条线索都是各行其是、遥相辉映。

贝基也不爱乔治,事实上她甚至不爱罗登。在罗登刚上战场时,她就盘算着如果罗登阵亡,自己要有多少钱才能继续生活。事实上她也不爱任何人,包括她的儿子小罗登。

和斯嘉丽用来应急的第一任丈夫查尔斯.汉密尔顿一样,罗登的职业也是军人,也是新婚燕尔就上了战场,不同的是查尔斯很快就死了,甚至还未真的打仗。斯嘉丽虽然也对和第一任、第二任丈夫生的两个孩子都没太深的感情,两个孩子也和姑姑梅兰妮亲近得多,但也不至于是毫不关心。和瑞德生的女儿邦尼.布卢倾注了她最多的感情,在目睹女儿和父亲同样的死法——骑马跳过栅栏时从马背上摔断了脖子—也心痛得晕了过去,但是和视孩子为生命的父亲瑞德相比,她的爱只有50%。而贝基对儿子小罗登的爱可能连10%都没有。当小罗登得她情夫斯丹恩勋爵的庇护去上学时,罗登难过地痛哭流涕,贝基则和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小鲜肉谈笑风生、载歌载舞。


贝基和斯嘉丽还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将自己没能成为所谓“上等女人”的原因归结于没钱。她们有一度几乎一模一样的内心独白:现在这样都是迫不得已,等我有了钱……

就和艾米莉亚爱着在想象当中日臻完美的亡夫乔治一样,斯嘉丽从头到尾也都这样爱着艾希礼直到结尾才幡然悔悟。也如同默默守候15年都没有任何回报的威廉.都宾一样,用表面的戏谑而掩盖了内心的深情长达12年的瑞德.巴特勒也终于感到了厌倦。

所幸,作者安排贝基做了一件全书最大快人心的好事——将乔治在婚后一周就约她私奔的纸条展示给艾米,这才让全书唯一一个好人都宾先生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说起来,自从十几年前读过《傲慢与偏见》后,就不明白和都宾同时代的达西和宾利为什么会那么火,明明老套而乏味。相较而言,都宾简直感人肺腑。而永不服输、信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斯嘉丽一定也有办法重新得到瑞德,这一点,在数十年后,另一位作家的续集《斯嘉丽》中写得有理有据。

其实对于贝基而言,斯丹恩勋爵已经足够有情有义,在很大可能和贝基并没有什么实质关系的情况下,出钱出力,奈何贝基太过贪得无厌。这时候,罗登于她不仅是个跟班、跑腿、奴仆,而且成了背锅的。

多年来,这对毫无财产的夫妻俩都过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主要的敛财方式是:贝基利用美色和心机将各类达官显贵吸引到家,罗登再和他们开展赌局。再加上招摇撞骗到连家里仆人本就经常拖欠的可怜薪水都不放过。

其实就性格和智力而言,贝基和斯丹恩勋爵就如何斯嘉丽和瑞德一样棋逢对手——他们完全是同一类人。虽然斯丹恩勋爵的年纪可以给贝基做祖父,外貌又乏善可陈。但就书里的描述来看,贝基和他之间虽然几乎每天腻在一起浓情蜜意、妙语连珠,但估计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但就这,斯丹恩为她出钱,安排她面见国王、为她而大骂老婆和儿媳、为她儿子上学出力,还帮她老公成为殖民地考文垂岛的总督(因为这个岛气候恶劣,前两任总督都死在了任上——果然,罗登也是如此)这不应该不是合谋,而是勋爵一人的如意算盘。话说如果加上年龄、阶级因素,其实斯丹恩和玛蒂尔达更般配,如果后者还没死的话。

作为心机girl,斯嘉丽之所以如此讨喜,是因为她歪打正着的人格光芒。

当亚特兰大即将陷落,连皮蒂帕特姑妈(是个胆怯又贪吃的老小孩,而《名利场》里的玛蒂尔达.克劳莱姑妈是个时刻精明又时而仁慈的超级有意思的老太太)都逃走的时候,斯嘉丽冒着枪林弹雨独自一人挑起照顾情敌梅兰妮生产的重任——虽然自从在十二橡树第一次见到陪伴在艾希礼身边的她时,斯嘉丽就恨她恨得要死。但即使后来不是出于艾希礼的嘱托,斯嘉丽也一定不会扔下梅兰妮不管——她那时要梅兰妮死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不用承担几乎任何良心压力。

当他们在瑞德帮助下回到塔拉,一向养尊处优的斯嘉丽都要亲自下地摘棉花,梅兰妮却在斯嘉丽的照顾下不仅不用下地干活,还穿着家里最好的鞋。虽然她在强撑着下地时晕倒在地里,虽然斯嘉丽痛骂她给自己添麻烦,但这就是鲜血凝成的比所谓的爱情(瑞德对斯嘉丽的除外)坚固不知多少倍的情谊。

也正因为如此,当那个不怀好意的北方佬军官被斯嘉丽冲动之下杀死之后,产后虚弱、从来柔弱的梅兰妮毫不犹豫地出现在她身边,想办法、出力气地帮她一起掩埋尸体。再弗兰克死亡当晚的3K党名场面,临危不乱的梅兰妮才是定海神针,和强力输出的瑞德交相辉映。

而就如直到12年后才意识到瑞德是爱自己的一样,直到在梅兰妮那间整洁简单宛如女学生的卧室,在她临终的床边,斯嘉丽才意识到梅兰妮是除了母亲爱伦之外唯一一个爱自己并支持自己的女人。而且一直以来,不是艾希礼照顾迁就梅兰妮,而是反之。

虽然在萨克雷笔下,艾米对儿子的感情细腻动人至极,但同样是傻白甜,艾米只有柔而没有梅兰妮的外柔内刚。她的性格其实更像《飘》里的艾希礼,是个善良纯真的梦想家,永远需要保护和支持。艾米的艾希礼是威廉.都宾,可惜又庆幸的是,也是到书的结尾艾米才意识到这点。

书的最后一章名为《人生如斯》——明显看得出萨克雷写到此时已经累了,结尾有点匆忙。贝基没有因为振聋发聩地为艾米和都宾牵线搭桥而真的改邪归正,还是用魅力和手段害得她在本书第一章就差点攻略成功的约瑟夫人财两空。艾米倒是喜提二胎,成为美满幸福的都宾太太。

除了艾米、罗登的爱子之情,书中乔治的父亲老奥斯本在决定和儿子断绝关系前夜看着儿子从小到大用过的各种东西的描写也让人动容。在乔治死在滑铁卢多年后,老奥斯本将愧疚和疼爱移情到孙子小乔治身上,和我国溺爱孙子的爷爷几乎一模一样,不少桥段笑出声,比如当小乔治当着爷爷的面把比他的孩子痛扁一顿后,当爷爷的看得乐翻天,还表示以后只要孙子打架能打赢就重重地奖励他。

明明小乔治已经是十足的纨绔子弟范儿了,当爷爷死后、又回到母亲身边,竟然又变成了懂事的小家伙,从《莱茵河上》一章起简直太贴心了。而贝基已经被她忘了是几岁、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儿子,后来没有和母亲母子相认,虽然他的寡妇母亲过得依旧潇洒。正所谓,没心没肺,长命百岁。

斯嘉丽曾经和瑞德说起过,她的法国曾外祖母一生结了四次婚,还有无数男人为她而决斗。那么就年纪来看,《名利场》就是《飘》的英国祖母了。

更巧合的是,斯嘉丽的父亲是爱尔兰裔,母亲是萨凡纳的法裔;贝基的父亲是英国画家,母亲却是法国演员,都可以算成英法混血。和《三个火枪手》对比,看英法两国各种互相吐槽还挺有意思。

一直到19世纪下半页之前的几百年,曾经从俄罗斯到英国,通用语言都是法语,但凡识字的都得会法语。高卢人的殖民手段还是比昂撒人差不少,这也是更散漫或者说浪漫的民族性格导致的吧。

这个是一个放在任何时代都能有代入感的精彩故事,想看同名英剧,虽说贝基明明是金发绿眼睛。但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人生如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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