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笼中鸟?

谁是笼中鸟?

作者 | 东流


01

今天,是我个人也是王国值得庆贺的日子。

之所以值得祝贺,是因为我当上了狱长。

在前狱长走后,凭借着溜须拍马、到处替别人送礼,上头委派我当上了狱长。

能当上狱长自然是好的,工钱比一般狱卒多不说,还可以指挥他人,不用再像以前那么累了。

而又说今天是王国值得庆贺的日子,那是因为……


02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后,天气仍然阴沉。我站立在监狱的门口,张望着街口。

纷扰的人声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不多久,在街道的拐角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大事。

随即,几辆囚车出现在我视野中。

我拉了拉衣服,扯平肩上与前襟的皱纹。想着工作要开始了。

人潮逐渐涌进,狱卒见状上前阻挠。

在散去了人群后,我看清了囚车内的几人。

几辆车内的人衣着大都十分脏乱,从其色泽和衣料来看,那应该是上等货。然而他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个个低头埋首,目光毫无焦点。衣着自然是松松沓沓的。

从我身边经过的几辆囚车的人们都是这样,我倒是习以为常了。

毕竟来这儿的人几乎都是犯了重罪的,他们接下来的一生都要在昏暗的牢中度过。

眼前的几人虽然没有犯下重罪,但作为战俘,某些人被囚禁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已经沦为砧上鱼肉了。

在攻陷了卫斯理——也即他们的都城后,他们的身份已然不是什么王公权贵了,现在已经变成平民一样——不,甚至连平民都不如。

对迷雾中的前途感受到绝望,他们的表现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当我兴致缺缺,懒得再看这些人时——

一个人抓住了我的眼睛。

身上的淡金色裙衣尽管破烂,但却穿得工工整整。

头虽低着,眼眸内却毫无黯淡,散发着苍穹般的天蓝光彩。

她低着头是为了看书。

周身叠着数本的书籍,每一本都十分厚重,我丝毫不怀疑那些书叠起来能超过我这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

脸蛋上也沾染了不少污秽。乍一看之下和某条小巷内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可要是仔细端详,就会发现那是一张十分精致的面容。

我试想着她洗净脸后的模样,那令我大吃一惊,她简直就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囚车束缚住她,却挡不住她向外散发着理性与沉稳的气息。

……

随行的军官也一并到来,告诉我说要看管好这几个人。尤其是那位穿淡金色裙衣的女子。他告诉我说那位不久前还是一国内身份尊贵的公主。

如今王国灭亡,她被抓为战俘来到这所监狱之中。

原本等待她的命运是斩首示众,可因为本国宰相的公子看上了她,所以她只需要在这牢中坐上几天,等十天后的庆贺大典结束,她就能出狱再度成为身份尊贵的人物了。

当然,后面的内容都是在我的追问及两枚银币的作用下,军官才悠然说出的。

这些吸血鬼可不会这么好心为你科普知识。

总之,信息已经得到了。在这期间我的任务就是要讨好那不久后就要成为宰相公子的妻子——她,就行了。

看着囚车驶入院内,我盯着那一抹金色倩影,笑着。


03

连续五天,我都留意着她。

想着如果她要是有什么要求,我都要尽力满足。

然而,她一点作为都没有。

只是一昧地在看书,一直看书。

原本叠得可以超过我身高的书籍,已经从她的左手边移到了右手边。我明白那是她将一本又一本书籍看完的结果。

我只是略微担忧,要是在这期间讨好不了她的话,我以后要升官加爵也有点困难了。毕竟相较其他人,我家的底子没那么厚,资金支持也是有限度的。

这一天傍晚,我因为无聊内心烦躁得想要喝酒,就拉了一名狱卒共同喝着。

而饮酒地方离她的位置并不远。我在心中仍希冀着她会有一些要求。要是当时因为不在而错失了机会,那可就不好了。

桌子上摆放着少许的酒菜。由于对面的狱卒之前和我还是同等身份,关系即便到了我变成狱长也没改变,所以相比其他人,我还是选择让他和我一同喝酒。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肆意聊天打发时间。

日薄西山。

视线偶尔探出窗外,冰冷的竖铁杆将映着绯红色的天空分割开来。

我又回过头看了看她。

由于她的位置离我不远,所以还是能直接看到的。

可是——

看书,她还是在看书。

同样的竖铁杆中,余晖泻入牢房。柔和光线笼罩的她一页一页小心翼翼翻动着书页,仿佛担心因为用力过度,书页就会因此而留下不可消磨的褶皱。

真是不可理解的行为。

无论何时,只要看向她所在的牢房,她几乎都是这个动作、这个姿势以及这种目光表情。

看她还是没什么表现,习惯之后,我心中倒是没那么失望了。只是内心不免烦闷,又接连喝了两杯。

“真可怜啊。”狱卒说。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也回答说:

“是啊,一国公主沦落到这种地步。”我说着,但说完便觉着不对劲。虽然她还在牢中待着,可人家五天过后就要再次成为地位尊贵的人了。

想来是他还不知道这条消息。

“那也是这次的战打得好啊。”对面呵呵地笑着。

“嗯。”我无心地应了一句,终究还是没告诉他。

“据说这次在联合了强大的卡斯特王国后,我们对雅菲王国形成了包夹之势,很快就势如破竹地攻占了一座座的城池,这次的胜利,也是早有预料的。”

狱卒兴致勃勃说着。

“哦,说起来我们为什么会联合卡斯特呢?”

对方既然来劲,虽然我对这话题不感什么兴趣,但也不好意思让他唱独角戏,就问了几个我不懂的问题。

“还不是因为雅菲王国资源多呗。”狱卒爽快地喝下一杯酒,开始说着。

“你清楚最近我国的现状么?”

“不知道。”我老实说。

“其实我国建立不过一百来年,当初是祖辈们凭借着这儿的矿产和其他资源多,才能在当时建国站稳脚跟的。不过主要还是矿产。”

“哦,这么说对雅菲发动战争的缘故是因为我国的资源不多了?”

十几年前的国内传出许多人从事挖矿的职业。由于国家没有阻止,以致于整个国内陷入了一种挖矿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可是最近几年,人们才发现那好似无底洞般的矿产资源居然竭尽枯竭了,这对于依赖矿石向外界出口,然后才能获得利润的我国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重大打击。

而雅菲在一年前,也是谣传出发现巨大矿脉的消息,也就是说,雅菲极有可能抢占我国的市场,这自然使广大知情的人们陷入担惊受怕之中。

就在此时,在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卡斯特王国联合了我国开始对雅菲进行战争。

理由当然不是没有的。听说是我们两国派出的交往大臣——地位尊贵的两位公爵,在雅菲国内不幸被一位下等仆人杀害了。

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也难怪卡斯特会联合我国一起来攻打雅菲。

只能说这太巧了。

真的太巧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狱卒继续说着。

我因为没多少兴致,所以看向窗外,想着天空何时会变亮一些呢。

这是我平日的观察,夕阳在下坠中总会忽然迸亮,听老者说这是一种回光返照的现象,但我不太懂。

“不过在这次联合以后,我们和卡斯特的王国关系会变得很好吧。”

“应该吧。”我随意说着。

“什么叫应该啊,听说这次庆典,卡斯特还特意派遣了一个杂技表演团来咱这儿助兴,显然就是和我们很要好嘛。”

他说这话时,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默默喝酒。

又打发了一段时间。

中途我因为内急,而不得不起身上厕所,路过她所在的牢房面前时——

她仍然捧着书在看。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一整天就这样坐着干这种枯燥乏味的事。

拿着的书本页面上写着几个字,貌似是史书类的,她好像什么类型的书都能看。

在那天她下车时,我曾经拿了本书稍微翻了翻。因为太多字不认识,所以只能阖上归还。

只是其中有一句话印象深刻。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但因为不太理解意思,还是没太放在心上。

她现在手中拿着的,就是那本书吧。

在我和狱卒聊天时,她就在看这本书了。往常的话,她应该已经换本了。

她今天看得有点慢了。我想道。

脑袋一动不动,除了眼神的飘忽和手指偶尔的摆动外,她仿佛是个被遗忘在这座牢中的玩偶,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而且我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她身上总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在吸引着我。

仅是容貌还达不了这种程度,那是一种神奇的、被层层纱布笼罩的东西。在吸引我去探索它。

冰冷的铁杆宛若一座森严的铁笼,将她这只金丝雀封锁在内。

心中对她忽然生出了怜悯。

“真可怜啊,被关在笼子里。”

我的目光直对着她的眼睛,可由于眼帘低垂——或者说是她低头的缘故,我看不清那对眸子。

我正准备走开——

没料到,对方的头抬起来了。

仿佛七月里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样的湛蓝色泽,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她正与我第一次直视。

我的心脏没来由地噗通跳动着。

“究竟是谁,在笼子的里面?”

她歪头说着。

霞空忽然迸发一阵刺眼的光亮,通过上方的窗户倾泻在她的身上。

一排铁栏将我们所在的地方切割成两个部分。但由于光亮的缘故,她在的牢房显然比我这要明亮许多。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我眼前仿佛闪现出山间小溪中,流水静静逝去的情景。

然而,一种难以描状的恐怖悄无声息地攀上、瞬间占据我的心头。

我正通过铁栏看着她。

也明白,她也通过这铁栏盯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产生了是我在牢中的错觉。

“当然是你啊。”

但那终究是错觉。

她直直地对我看了两眼,而后好像是失去了兴趣般地,低下头继续看书,那一刻我好像注意到她的眼神黯淡下去了。

当翻页声悄然响起时,我才知道我看了她很长时间。

内急的感受一下涌上,我赶忙前往厕所的方向。

夕阳也落下了。视线瞥去的最后一眼,她所在的地方光亮黯淡了下去。

时间荏苒。

第二天来到监狱中时,因为昨日醉酒而早退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她在牢中自杀了。


04

她死了。是撞死的。

想来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任何束缚都是阻拦不了的。

当时的场景,只记得她无力地躺在地上,淡金与红色混杂,模样十分凄惨。

我不忍心多看一眼。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那静静摞在床上的书籍。

整理得很整齐,一滴血也没有溅到上面。

书封面的一角都没有翘起。

显然,她很爱护书本。

想起这个人,我一时有种做梦的感觉。

这本该是个受尽父母恩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尊贵公主。

我原本不会和这种人有交集的。

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的意外,我遇见了她,并且还说上了话。

虽然只是莫名其妙的一句。

真是宛若梦中的人物。

总而言之,梦醒之后,一切美好都消失不见。

现实的惩罚还是到来了。

我是狱长,如此重大的责任我自然是逃不了干系。

可又因为我是狱长,所以可以故意将大部分责任推卸给了狱卒身上——昨天和我聊天喝酒的那个狱卒。

由于我给上头许多人送过礼品的缘故,而公主显而易见的撞死又和我没什么直接原因。

所以我暂时因看管不到位的职责调往了其他岗位。

只是心中有点可怜那个狱卒,他被拖走时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声想起时还徘徊于耳。

几天后,我被调往的岗位是卫兵长,主要维持庆贺大典时的秩序。

虽然我并不会什么刀法枪术,但想来在这大典上估计也不会发生有人闹事这种找死的行为,并且卫兵长看管的地点是皇宫,能够同当朝赫赫有名的诸多人物一同近距离地观看表演,倒也算是个美差。

庆典的日子很快到来。

那天,锣鼓喧天,礼花在夜空炸开朵朵璀璨的花。随处可见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种氛围下,在皇宫内的表演也开始了。

开场先是一阵唱诗班的歌唱,而后是女妓的跳舞。一个个的节目接踵而至,令我目不暇接。

最后终于到了从卡斯特来的表演团的开始。还未开场,现场先献上一阵热烈的掌声,以表示对不远万里来这儿的异国人的欢迎。

表演随后开始。

胸口碎大石,喉咙顶长枪……相比之前平淡的歌舞,异国人的表演显然要刺激惊险得多。

不少人还用手捂住眼睛,生怕下一刻出现什么意外,血溅现场。

可每当表演的几人平安起身,一身无伤地向众人展示健壮的体魄时,掌声还是丝毫不吝啬地回响在皇宫之中。

排在倒数第二的压轴表演是剑舞。

两个长得十分标致的女子轻装上阵,持着剑在现场一来一回,你出招我拆招。观赏性可谓十足。

表演结束。两名女子退场,不少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议论那两名女子,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以后应该还会在国内看见她们。

之后一个大箱子已搬至中央——大轴即将开始。

一位男子钻入了箱子内,同伴用铁链将箱子紧紧缠绕住。

之后同伴手持数把锋利的铁剑,还请几名大臣上去抚摸,以证明这几把是货真价实的铁剑。

众人顿时议论起这是要干嘛,接下来的一幕就为他们解答了疑惑。

一切完毕之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剑高高举起,然后转身对着箱子——

把剑狠狠扎进了箱子里。

一阵惊喊声立马发出,不仅是观众席中,还包含了那个被铁链咬住的箱子。

我意识到了不妙,赶忙上去去阻止。

可那已经迟了,到我反应过来并且上前的期间,他已经连续扎了数把剑进去。

我想我接下来见过的可能是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

但当他将铁链打开,并拔出所有剑后,一个男人安然无恙地从中走了出来。

我一时目瞪口呆。直至周边众人再次鼓掌时,我才明白这又是异国人搞的把戏,只得无可奈何地退到原有岗位去。

表演本该在此结束,但令人有些诧异的是男人居然邀请了国王来体验刚才的表演。

这种热烈的氛围下,国王仅是稍作考虑,便同意了。

当国王进了箱子,男人开始担当剑手。他故技重施地把剑一把把插入箱子。

第一把剑插入时,箱子中传出国王的惊呼声。

在座的众人不由得呵呵作笑。我估计他们和我一样是在想国王也挺幽默的,居然这么配合。

第二把剑插入时,惊呼依然,众人依旧在笑。

第三把剑插入时,众人笑不出来了。因为——箱子内传出了救命。

第四把剑插入时,皇宫内没有一点声音。

想了想,我还是让几名卫兵上前查看,我可不想让其他人再看到我一脸讶异的模样。

男人像先前那名伙伴一样,不慌不忙地打开了铁链、拔了剑。

就当我以为这又是对方的把戏时——

国王出来了。

但,他是倾斜着出来的。

国王的身体倒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液从身上上下的伤口汩汩流出,浸染红了一身华贵的衣服,也染红了珍贵的地毯。

靠近男人的几名卫兵已在瞬息间被剑斩下了头颅。异国人的表演团则倾巢而出,凭借着利器大肆屠杀其他贵宾。

卫兵们与其展开了混战。

灯烛倾倒,火光蔓延。刀光剑影中,女子甚至是男人们的求救哭喊声在我耳边愈演愈烈。

现场一片混乱。

我想做些什么,可我发现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有种预感。

现在的一切,好似早有安排般在命运支配下于我眼前呈现着。每个人都像是个提线木偶般各司其职,按照剧本走下去。

而我,仅仅只是个观众。

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开始支配我的身体。我仓皇地躲避着众人,逃出了皇宫,

夜色绸浓,在这个没有星星与月亮的晚上,我第一次感觉到黑夜是如此地可怕,如此地令人不安。

黑暗中,仿佛有一只猛兽在窥视着我,觊觎着我的肉身。我敢肯定只要我稍微停下,它就会上前扑倒我,用利爪撕碎我的身体,把我啃食殆尽。

我不敢停,也不敢回头看。

我甚至连我在哪都不知道,我只是一昧地在跑,用尽浑身力气在跑。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当我终究跑不下去时,肉体瘫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挣扎,妄图抬起头看看前方的道路时,发现面前竖着几道铁杆。

那一刹那,我以为已被敌人关押。

但,这只是错觉。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见角落处还残留着些许的血渍。

这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我还在笼子的外面。

然而耳边,却突然回荡着她和我仅有一句的交谈。

“究竟是谁,在笼子的里面?”

那一天抬起头来的她,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我睁大双眼,喉咙好似被人掐住难以发音。

“是我。”

我最后还是开了口。

——凄厉的声音贯彻这座监狱。

“是我和这个国家!”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东流

故事大概:以狱长的身份讲述一个国家灭亡的故事

写作初衷:大致是三年前的作品了,当时看部电影突然来了灵感,就顺着这点灵感一点一点铺成一个故事。希望也能让他人感受到故事的魅力。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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