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没有终点 38

老K——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但大家都这么习惯叫他——一向少言寡语，最喜欢的只有两件，一是前女友，二是成箱的书。前者是他的回忆，后者让他忘掉回忆。

那年临近毕业离校时，女友终于提出分手。他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所以很平静，一言不发。

老K家在赣南一个小县城——按现在的话说，最多是五线城市。女友父母都是这所大学的教授，女友从大一就开始为出国努力，后来两人不管不顾地坠入了爱河。女友说，他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至于究竟哪里不同，交往了两年半，也没告诉他，木讷的他也没问过。

大四那年，女友的母亲患病去世，父亲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女友打消了出国留学的念头，转而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打算陪在父亲身边。

两人交往的那段时间里，老K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怎么样，对他而言，能有一个城市里的女朋友，已经达到人生巅峰了。

所以，当女友暗示分手时，他没有言语。两人到常去的那家重庆面馆，要了常吃的红油抄手。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埋头把抄手一个个往嘴里塞，又把碗里的赤红的油汤灌进肚里。他吃完后，就一个人离开了，女友还低着头坐在那里。

后来，老K每次酒喝多时，点上一支烟，深吸几口，会幽幽地回忆当时的场景。他记得，那天阳光特别热，一走进太阳下，沾满红油的嘴唇像着了火，烧得脸颊都跟着发疼。他还记得，在他起身时，看到女友脸上淌下了一行泪滴。

那天回来后，老K就一头扎进了书堆。毕业前几周，宿舍里的人都在到处攒局、喝酒、欢闹，纵情享受可能再也不会有的轻松快乐，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一角，像遗世孑立的海上孤岛。

直到最后几天，有人提醒他，再不整理书堆就来不及了。他恍惚中从书堆爬出来。校内的邮政网点已经撤了，他问了德邦物流、中铁快运，运价不菲，他只有一个选择，把这近两百本书拉到离学校三公里外的邮局。

同学们基本上都走完了，找不来人帮忙。他只好一趟趟从五楼宿舍往下运。唯一的工具是纸箱和绳子，他连背带扛，吭哧了两个来小时，总算把书都挪下来了，筋疲力尽的他，此时面临更大的问题，怎么弄到邮局去。

门房大爷一直在旁边看着，过来问他，这些书是不是要卖，他可以帮忙搬走。

满身大汗的老K这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是能长留身边的，爱情不会，书也不会。明白了这一点，老K一下子就豁然了，没有犹豫，向大爷点了点头。

后来，有时同学聚会聊起当年，他就说，现在想起来，嘴唇还觉得发麻，不过不觉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