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文明的冲突，是价值观”

对密歇根大学英格哈特教授2017年4月接受俄罗斯电视台采访的摘录：

世界政治的分歧从本源上来看不是制度的冲突和碰撞，而是观念的不同。更重要的是，这是价值观与文化的不同。比如美国政治近来的态势来看，特朗普的当选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价值观冲突的产物，一部分美国人拒绝向现代观念与价值取向的转变，这些美国人对美国国内存在的不同的价值观表示困惑与抵制。

在分析外交问题的时候，特别是判断国际形势的时候，很多很多人都采取了“Cost Benefit Analysis”的分析方法（预期投入与预期回报之间比对的分析），人们认为做这件事情太高，去帮助或者胁迫某一个国家可能对我们毫无益处等等。特朗普总统作为一个个人十分危险，但是他的举止却体现了人们的这些思考。美国外交不够均一连贯，确实存在问题。对俄罗斯人来说，反恐是基本的安全来源，而对美国人来说，追求自由与民主才是（他们想要的安全）。在安全和自由之间如何选择呢？安全是必须的，人们不能没有安全（或者是安全感），但是政策的制订是一种平衡，不能仅看到问题的一个方面。短期来看，世界范围内，民主正在出现衰退；长期趋势来看，当人们获得了安全之后（或者安全感得到满足之后），人们都会希望获得自由和权利。

民主制度和民主政治并非是始终存在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进步或者变革时）当具备某些特定的条件，人们会渴望（重新）获得民主。伊拉克、乌克兰实例基本证明了这一点。转变一个社会，大概需要三代人吧。回顾欧美社会，在二战以后出生的一批人，后来成为20世纪60年代学生运动的主力；再后来几年出生的一代人，又成为反战和平权运动的主力。人们的价值观念其实是逐渐形成的。当你让人们（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人们会逐渐开始形成自己的价值观（比如，普世价值、后现代价值）。举例说，乌克兰西部比较富裕，人们在价值观上更倾向于西方，人们艳羡西方的生活方式。但是乌克兰全国来看，并不富裕，人们仅仅希望移植民主制度，并不能解决乌克兰自己的问题，所以也有很多生活在东部地区的乌克兰人希望变得更像俄国。（变成俄罗斯社会的一部分使他们获得安全感并且更加自豪，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今天的俄罗斯人依然同样渴望自由。我在大学时代读过许多俄国的著作，我们西方人都熟悉俄罗斯伟大的音乐。俄罗斯文化是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你们文化的精华已经彻底融入了西方文化之中。文化不是人类社会中一成不变的内容，它始终在发生变化。今天的俄罗斯和西方大为不同，这与今天的俄罗斯并不让本国的人们有更强的安全感有关系。人们甚至在安全感上不如苏联时代。

怎么来改善现在的这种状况？经济发展确实可以起很关键的作用。它可以使人们重新获得安全感。任何一个已经巩固的民主政府，都需要通过一些意识形态的手段来巩固人们心中的民主观念。要知道，在一个真正善于创新的社会中，人们都只为自己着想，但是这是创新的动力。权威主义的政府不让人们自由思考，强调集体的重要性，可是限制了人们思想中创新的方面。

一个经历着巨大转型的社会中，当主导意识形态的力量变得虚弱的时候，一些曾经存在过的比较极端或者比较保守的思想就会卷土重来。当意识形态的真空在俄罗斯社会中存在了一段时间，宗教、保守、传统思想、反移民、反同性恋的思潮就会重新出现，并且得到很多人的拥趸。这些倒退的现象在俄罗斯社会中卷土重来，都有很深刻的社会和文化根源。

即使我们来反观美国，美国社会中的宽容与多元，也远未达到应有的程度。像俄罗斯一样，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经历一场巨大的价值观与文化的变革。有些文化价值观容忍不同（difference）。美国并没有迫使某一个社会或者国家变得价值宽容的议程。越是大的价值观和文化变革，越是需要时间，而它变化的过程可能更加缓慢。

总之，民主的衰落并非是不可避免的（"But there is nothing inevitable about democratic dec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