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酒店后面黑暗的小巷中挥起拳头砸向那个陌生的女人时,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声音:杀死她。一下、两下… 直到她的脑袋成了一个烂冬瓜。女人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地瘫了地上。染血的手机里传来 “喂、喂” 的呼叫声,我举起地上的石头狠狠一击,手机被砸了个稀烂。
“嘭” 一声闷响,我头脑里闪现出那个女人稀烂的后脑。“啊,这面儿被砸烂了。” 班花捡起掉在地上的苹果,举给大家看。“这可不吉利呢,今天可是平安夜。” 她嗓音中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又尖又细,是做作的嗲声,当年我们还在校园里时,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可10多年过去了,现在她的声音只会让我感到厌恶。“今天的平安果都是按人头买的,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班花为难地说着,眼睛却瞟向了我。
此时,站在班花身边的男人伸出一只大手,抓过她手里的那只烂苹果,顺便在她白嫩纤细的手上摸了一把,接着便将那个苹果塞给了我:“当然是给他了,这小子无所谓啦。” 说完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我接过苹果,看着苹果被摔烂的那面,里面的汁水染上了我的手,黏呼呼的。
班花靠了过来,用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着我拿着苹果的那只手,带着它伸向了我的嘴边。“实在抱歉啊,委屈你了” 班花装作一脸愧疚的样子,圆圆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要是你啊,肯定不会怪我的,对吧?”班花继续着她的温柔攻势,说着突然用力捏紧我的手,长长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留下几个半月形的指甲印。她已将苹果送进了我的嘴里,确切地说是被她硬塞进嘴里的,我不得不在苹果烂掉的那块咬了一口。“好吃吧”看着我慢慢咀嚼着苹果,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在窃笑。我不得不承认,苹果很甜,水分也足,但就是嘴里的沙子影响了口感,我不禁看向了地面。
班花还在等待我的回答,为了不扫各位的兴致,我自觉地点了点头。听了我的话,他们更开心了,尤其是那个男人,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笑的比谁都起劲儿,洋洋自得地对着大家说:“我就说吧,少了这小子,咱们得失去多少快乐啊”,他这么说着,嘴里的酒气呼在我的脸上,让我阵阵作呕。我脸上陪着笑脸,心里却不住地骂着这对儿狗男女,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娘们儿将苹果扔在地上前,不还给你递过眼神儿吗?虽这么想着,我却不敢说出口。
今天是一年一次的初中同学聚会,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毫不例外地接到邀请的电话。但我都以各种借口推掉了。中学那段时光对我来说可不是好玩儿的,甚至成了我噩梦的开端。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他们会变好的,但我想错了。
“哎-哎”那只恶心的胖手再次伸向了我。男人用两只手指捏住我羽绒服的领子,向外侧拽了拽,不住地打着酒嗝:“喂,你…你们看…这家伙穿得绿油油的,像不像圣诞树?”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一一附和。男人听了更来劲了,拿起桌上的空酒杯扣在了我的头上。
“你们过来,我们一起装饰下这棵树。”接着,他抬起了我的双手,将不知谁的花围脖绕在了我的胳膊上。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围拢着的我的那些昔日的同学都非常兴奋,一个个跃跃欲试。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作为给他们提供幸福来源的我却笑不出来。但我也说不上是窘迫还是悲伤,其实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只不过是将10年前的初中生活重演一次罢了。
“我怎么记得你刚才穿得是红色的羽绒服啊” 班花突然对着我来了这么一句。许是她身为时尚编辑的职业敏感度,一群人中只有她注意到了我羽绒服的颜色变化。我有些心虚,下意识地紧了紧羽绒服的衣领。可这一动不要紧,挂在我身上的围脖、筷子、杯子、餐巾统统掉在了地上。
“喂,我说你小子,谁让你动的?”男人边说着边扯起我的衣服扣子来:“红色的?让我看看。” 听到男人这么说,我用力甩开了他正要脱我衣服的手。男人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反抗,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我会反抗,愣了一下,但接着便向我挥来了拳头。但他喝了不少酒,身子晃得不行,打过来的拳头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了当年上学时打我的霸气。
我由于长得矮,稍微蹲了一下躲过了男人的攻击。由于惯性,男人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这下可惹恼了他,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狼狈地爬起身向我扑来。看着周围人丝毫没有要来劝阻的意思,他们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估计给他们搬个板凳儿,来上一盘瓜子儿,他们能看一整晚。哎,我的同学还是那样,一点儿也没变啊。我知道这顿打是躲不过了,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一群人从我们旁边的包厢里蜂拥而出。由于我们站得位置堵住了通道,维持秩序的饭店工作人员将我们劝开了。“今年这饭店可有失水准,做的菜都不好吃。” 一个从包厢里出来的女人和旁边的人边走边聊着天。“可不是嘛”旁边的女人回应着:“尤其那冬瓜,做得什么啊,难吃死了。” 我听她们这么说,立刻冲进了包厢。果然我看到一盘没怎么被动过的冬瓜摆在桌子上,在其他吃得不剩什么的泛着油光的空盘子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突兀。我注意到桌子的中央有一个立牌儿,上面写着:“益仁商社”。
围过来的我的同学们见我呆愣愣地站在别人吃剩下的桌子旁,死死地盯着那盘冬瓜,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矮冬瓜”一个同学的孩子指着我叫了一声,算是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听了他的话,这个孩子的家长没有让他给我道歉,反而夸起了自己的孩子:“你还别说,你穿着这件绿衣服更像冬瓜了,我家宝贝就是有想象力。” 听完这母子俩的对话,其他的同学又是一阵大笑。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飞奔着冲出了饭店,留下一群嘲笑声渐渐消失在身后。“矮冬瓜-矮冬瓜-矮冬瓜。呸,什么想象力,要不是你们叫了一晚上的矮冬瓜,那个熊孩子能这么叫我?” 我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忿忿道。矮冬瓜是我学生时代的外号,它既像烙在我身上的焦灼印记怎么也摆脱不掉,又像是套在我脖子上的一道沉重的枷锁,将我拖向了黑暗的深渊。
我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妈妈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我2岁的人生时光里。后来爸爸给我找了个后妈,又生了个弟弟。那年爸爸说这个暑假去海边玩。我兴奋地几天都没睡好觉。盼望着暑假快点到来。就在出发的前一晚我收拾了一大包的行李,躺在床上想象着大海的样子。可是,第二天全家出发去了海边,唯独将我留下了。期盼去海边的日子是我最后感到快乐的时光。在小学即将毕业时,我的身体内分泌系统出了问题,身材变得又矮又胖,“矮冬瓜”的外号由此而来,从此与我如影随形。
由于我的爸爸不管我,在学校挨了打受了欺负也没人管,那些欺负我的人开始得寸进尺。我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书本也经常被人扔进学校的便池内。“矮冬瓜”的大名被人“越叫越响”,几乎和“好欺负”划上了等号。
那段日子,一到深夜我就躲在被子里想:难道我生而为人的意义就是让别人欺负我,这样他们就能快乐?后来,甚至有段时间,我竟然有些自豪,觉得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这么多人感到凌驾于人的幸福感。
可是,当多年后我在聚会上再次遇见那些同学时,他们依然用着阴阳怪气的音调不停叫我矮冬瓜;像使唤一个佣人一样让我干这干那,我才明白我出生的意义就是让人任意践踏自己的尊严。我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了,借口上厕所,起身离开了饭店。我的愤怒已经快压不住了,理智提醒我快离开这里。我站在饭店门口,冬季夜晚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冷飕飕的,让我感觉好了一些。可是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个陌生女人的一句话终于让我即将断裂的神经分崩离析,我听到她对着电话说了一句:“那个冬瓜真恶心。”
当我再回过神时,那个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由于用力过猛,我的手被女人的血染红了。我在羽绒服上蹭了蹭,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幸亏这件羽绒服是两面穿的,一面红色,一面绿色。我迅速脱掉羽绒服,翻过一个面,重新套在了身上。杀完人后,我便回了饭店。
我不知怎么回得家,精神一直是恍惚的。我想那个可怜的陌生女人此刻还躺在饭店后面那阴冷的巷子里吧。
我心中一阵悲伤,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冲动杀了无辜的人。我在心中请求女人能够原谅我,并不住地为她祈祷,祈求她的冤魂能够早日安息。我没想到女人说的冬瓜不是指我,而是指饭店里的菜。现在再想想,陌生女人从我身边走过时瞟向我的那一眼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当时气愤到极点的我却把这解读为一种嘲讽。
我被深深地自责吞噬着,不住地捶着脑袋,大声地哭泣,除了悔恨外,更多的是多年来的委屈和悲伤。不行,我得自首,我不能再错下去了,外面这么冷,那个女人的尸体就这样呆在那里我实在不忍心。我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叮” 手机软件发来一条新闻,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标题为:平安夜女子遇害,尸体在某饭店后面街巷被发现。我点开这条新闻,一段文字映入眼帘:
“晋安,现年27岁,益仁商社会计,不幸于今晚被人杀害在某饭店后面的街巷中。据和她一起通行的同事说,今晚公司在该饭店举办圣诞派对,受害人在接到男朋友的电话后提前离席。在赴约途中被害。现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希望广大网友提供目击线索,联系电话:xxxx xxxx 联系人:刘警官 ”
我翻看着这条新闻底下的评论,一个自称是晋安小学同学的人留言道:“我跟晋安都是福路小学的,她小时候可受欢迎了,人也长得漂亮。没想到… 一路走好吧”。
福路小学,我就毕业于福路小学。而晋安也是我的同学,她就是最早叫我矮冬瓜的那个女生。拜她所赐,这个名字也随着我进入了初中。顿时,我心中的愧疚感消失殆尽。命运啊,总是让人意料不到。
叮呤呤~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那个可恶的男人打来的电话。我接起了电话。“喂!矮冬瓜,今天太开心了,看来少了你还真不行啊。” 男人说到此时,我听到旁边女人嘻嘻的笑声,是我们的班花。“明年你可一定要来啊!” 男人最后对我说着。“好的,我一定去” 我说完挂断了电话。
想着这个可恶的男人,我默默地给接下来的计划起了一个词:聚会一别。我伸出那只挥向晋安头部的拳头,此刻我的手已经泛起了淤青。今年是晋安,明年就是你了吧。后年呢?后年是谁好呢?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幅面孔,他们都是欺负过我的人。我边这么想着,边看向了被我扔在地上的那件一面红一面绿的羽绒服。
就像这圣诞节,我要把“聚会一别”当作我个人的传统节日。这么想着,我终于安心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