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方原1

1、

4月25号下午,辛方接到他妈那个电话的时候,正在dc公司的小接待室里玩手机游戏。

接待室在销售部大会议室斜对面,两平方的玻璃小隔间,摆了两张硬椅子,和一个极简风格的小圆桌:细细的不锈钢条扭成花儿支起一块圆玻璃;刚开公司的时候辛方也看过这种桌子,绕城高速南边的家具批发市场50块钱一个;听说“不锈钢”撑架很容易生锈,就没买。

桌上放了一只纯净水。整个下午,辛方一边盯着会议室一边伏在桌上玩泡泡龙,将自己的得分记录提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dc的画册需销售部李总签字确认才能拿去印刷。李总早就说过,29号,也就是三天后必须拿到成品,因为他们29号下午的飞机去上海参展。

三点半李总从会议室跑出来上厕所。辛方飞奔过去,伸着打印稿,尾随着说:李总您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

李总梗着脖子,喷着烟黑着脸一瞪眼:没空!

辛方一路小跑,絮絮叨叨:不行啊李总,今晚必须拿去印,不然交不了货耽误你们事情。

“砰”一声,李总钻进一个格子把门关上,差点撞到辛方的鼻子。

李总到水池边洗手。

辛方跟过去说:陈总已经签了,就差您了。

李总压了一下绿色的洗手液瓶子,搓着手,说:陈总签了就行了呗。

辛方说:不行啊,按您公司规定,必须您和陈总都签字⋯⋯

李总一挥手:去他妈的!

辛方抹去甩到脸上的几点水珠,可怜巴巴地说:李总,我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您别为难我⋯⋯

到会议室门口,李总缓了口气,扭头说:开完会再说。

印刷厂刘经理发微信问:定稿没有?今晚留了机位,八点前不拿过来就没有了。

辛方回:没问题。

dc是台资企业,号称投资十个亿年营业额三亿,员工五、六百人。台湾老板在东南亚还有工厂,一年也就来中国那么几次;实际管事的是总经理陈波;陈波是辛方的老友,七年前在另外一家公司做副总的时候,辛方就跟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能接下dc的平面设计、印刷生意,得托陈波的关照。

销售部李总却和陈波不和。

所有公司的销售部都认为钱是自己赚来的,其他部门都是渣。

陈波对辛方说:名义上我是总经理,但是销售部直接向董事长负责,我拿他没办法,我不能炒掉他,你自己想办法搞定。

李总认为陈波只是来得早一点,占住了坑。除了拍马屁啥都不懂,还尽添乱。

李总是业内销售圈子“风云人物”,通过猎头公司重金挖来,销售部整套班子都是李总带来的。

李总湖北人,四十几岁,矮胖黑,脖子短,精明强干,号称话不说二遍。

李总是辛方见过抽烟最“犀利”的人,比辛国强厉害。

辛方他老爸辛国强也是支大烟枪,鼎盛时期做到一天三包。

但跟李总比起来,那不叫抽烟。

李总烟不会停,一根接一根,跟烟有仇似的;趁他打哈欠的时候可以看到,牙全是黑的,连舌苔都是黑的。

一天至少要六、七包。

李总说他戒过几次烟,每次戒几天抽得更凶。后来有次出车祸,差点死了。李总说:抽烟也是死,车祸也是死,反正是要死的,戒个卵烟!

不知道辛国强是不是也这么想。

李总的打火机是充电的,充一次电管一个星期,外形是手雷,一握,顶端的盖子自动翻开,电丝头红通通的,像要爆炸。

李总办公台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一个直径五米的玻璃烟灰缸。

李总抽硬中华,四十块钱一包。按李总的量,一天至少要两百块,一个月要6000,快赶上吸毒了。烟大部分是人送的,就算没人送也抽得起,李总年薪五十万,加上灰色收入,一年一两百万不成问题。

辛方从相熟的业务经理那里听说,今年陈总给销售部定的任务太离谱,李总气得要爆炸。

市场部那帮人精得像贼,个个说没空,让辛方自己去签字。

要做下这单生意,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辛方想。

等到六点下班,会终于散了。

辛方跟着李总进了办公室。

李总心情好了一些。也不废话,拿着样稿仔细看了起来。

毕竟用画册的,还是销售部,如果拿不到画册,他们展会上就没有“弹药”了。

李总划了几个圈,都是文字上的改动。

辛方说:这些小错误我马上可以安排改好,不过没时间再打印一本样稿过来找您签名了,您就在这本上签个“按修改后印刷”⋯⋯我回去改好后把电子版发给您再确认一下。

李总在封底签了字,说:电子版也不用再发给我,直接印。出了问题你负责。29号一早,我要拿到成品!

辛方给自己留后路,说:那可不行,我早就说过,印刷怎么也得四天⋯⋯拖到现在才定稿我也不⋯⋯30号可以,29号可不行!

李总一瞪眼:你30号给我有卵用!我们29号下午去上海!你给我送到上海去?

辛方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委屈地说:那我……尽力而为吧。

李总站起来把电脑收到包里,烟掐灭,提着包往外走,说:别废话,29号下午三点前送到公司!不然你就送去上海!

辛方打电话让吴原在公司等着。

盯着改好那几个地方,转好文件拷到U盘,直奔印刷厂。

辛方对印刷厂刘经理说:客户要求28号必须拿到!

刘经理说:操!辛总,要我的命啊!

辛方冷冷地说:28号拿不到,没钱收。

刘经理递根烟,笑眯眯拍拍辛方的肩膀说:辛总,方哥,别忽悠我了,客户29号要,是不是?

辛方说:不跟你废话,老子现在还没吃饭⋯⋯最迟29号一早要给我!

刘经理是印刷厂老板的亲弟弟,算是半个老板。他会安排工人加班搞定一切。

已经是晚上十点,好像要下雨,有点冷,车窗上结了雾。

辛方坐在车上长呼了口气。

5000本画册,印刷厂收10.5元一本,合同价33元,每本毛利二十二块五,去掉陈波的十点回扣,再除掉十点的税,剩下七万九。

肚子有点饿了,“咕咕”叫。

辛方打电话给张丽丽,问她吃饭了没有。

张丽丽生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问人家吃饭了没有。

辛方说:出来宵夜,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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