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上初中时，第一次来到镇上，开始住校。
那时候是大通铺，一排两层高架床并得严严实实，人多床少，基本是三个人挤两张床。花花绿绿的被子列在一起，姹紫嫣红，逼仄的走道摆满大家的洗脸盆，上铺的小盆友通常会在墙上钉钉子拉一根绳子挂毛巾，每次从床上爬出来都要小心翼翼手脚并用，才能安全走出寝室。
然后，就到了连躺着都不能的教室。我这个年龄，在村里恰逢计划生育最严、同时也是生育最高峰的时期，所以孩子们呼啦啦一大堆，一个班级足足有100多人，教室里的课桌摆得密密麻麻，留出的走道紧容侧身通过。老师们干脆无法通过走道，所以也从来没下来过。调整座位倒是成了老师们的心头大患，看谁谈恋爱的，不学习的，上自习课打牌的，都要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坐得挤的唯一好处就是，传纸条超级方便。不至于伸长手吆五喝六引人注意，而是悄悄地把纸条在桌上游移，每个人都是“信差”，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巅峰期，我一年存下了一整袋文件袋的纸条，从跟手指头一样宽的到跟脸一样大的，都有。这些纸条跟我那时候爱写的日记一样，我把他们紧紧塞在课桌抽屉，外面用乱乱的东西堵住，给自己和别人的这点文字留下一点点空间。因为抽屉最里面，是我唯一觉得稍微安全的地方了。
但十几岁的娃娃们，调皮捣蛋的大有人在。有天中午我午睡后来上课钱，感觉自己的桌子肯定被人动过了。抽屉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弄得更乱，拿出我的纸条袋，毫无疑问也被翻了一遍。
那天下午，我默默流泪了好久。
2
刚工作的时候，跟人合租。
早上的卫生间，地铁的安检队伍和站台上的人流，上班高峰期写字楼上行的电梯，狭窄的工位……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穿行这些拥挤的地方，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者书，却也不怎么觉得自己low和弱。回想起来，年轻真好，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也真好。
直到有一天，碰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很好，本地人，与我同龄，性格很好，还是同一个星象的星座。我们在一个活动中相识，我鼓足勇气地去要了微信，她双颊绯红却很迅速地给了我。
后来，我们就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影，深夜场散场之后，我们一起压马路。我们海阔天空地聊，聊彼此的过去，聊工作的烦恼，聊对未来的畅想，聊彼此的执着与守望。夜空中没有最亮的星，却让两颗心更加心心相印。
“你今晚别回家了吧。”“嘤…我已经跟我妈请假了。”
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我大胆地牵着她的手，简直要蹦跶起来。两颗心的雀跃，在一瞬间交汇聚成一。
到家，掏出钥匙，突然发现，门被反锁了。合租的哥们有这习惯，并且他通常睡得很死。
我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打电话，关机。敲门，几分钟，毫无反应，对门的人都探出头来，要我们小声点。
从雀跃到跌落谷底，短短几分钟，似乎比几年都煎熬。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窘境，在我还在想各种办法叫醒合租的哥们的时候，她说，要不我先回去吧。我说，我们去酒店休息吧。她轻轻的说，不用了，我回家。
那个夜里，我把她送回家，在路边坐到天亮。
3
按部就班，我开始背房贷，开始背车贷，开始背奶粉贷。颈椎开始弯曲，胳膊开始无力抬起，腰椎间盘开始突出，曾经纵横篮球场一下午的威猛，如今在场上散步半小时就气喘吁吁。水、电、气、暖、网、油、通讯、尿不湿，一座座大山压在肩头。我花着钱，还都要陪着笑。
在办公室，我是正襟危坐的员工，时刻提醒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在电脑前，我是机械的键盘手，负责码字；在车上，我是老婆孩子和领导的专属司机，不仅负责送他们到目的地，还要一路照顾他们的情绪；在家里，我是孩子的二保姆和家里的清洁工，倒垃圾拖地修东西跑手续，一遍一遍。
我曾经无处可以安放的日记和纸条，如今都有了保险柜，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够打开；我曾经夜间无法打开的出租房的门，换成了自己的指纹密码锁，确保我可以落脚。
写着我名字的空间多了，我实际上利用的空间，却越来越少了。如同当年，大家都只有QQ空间，却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后来，你在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写字，却再也没有写作和交流的热情。
张爱玲说，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而我一睁开眼，感觉周围都不是我的空间。我所在家里，办公室，都像是一层层的壳子，就像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被装在了一个又一个套子中，从这个套子进去，再钻进另一个套子里。
但你既然是父亲、是老公、是手下，你就需要用自己的时间和汗水，付出更多。下雨时，你为孩子撑起伞，孩子就获得了不被雨淋的空间。
4
财务自由、健康自由、时间自由、选择自由…在这个狂躁而冒进的时代，我们无力去批驳别人贩卖焦虑，甚至无力不让自己去焦虑。
万恶的焦虑之源，源于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很多朋友说，清晨的马桶上，下班后的方向盘前，是自己一天中所呆过的最空灵、最满足的地方：不必再扮演角色，这时候的自己，就只是活生生的自己而已。
房子、车子、豪华酒店、地球的另一边度假……本质上，我们想要的都是更大的空间，更大的房子，还是更大的车子。出门在外更是如此，是经济舱还是头等舱？是商务座还是二等座？是卧铺还是硬座？希望我们都能有幸选择前者，不再为空间不自由而忧愁。古人最了解这个事实，把妻子叫做“贱内”“正室”“大房”，都是用房子来命名的。如果有三妻四妾，那么可以叫“二房”“侧室”。直到今天，“一房一妻”也并不罕见。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就是在为拥有更多空间而奋斗的过程：从婴儿床站起，走出家庭，走向社会，买房置地，环游世界，生儿育女…拥有了更多空间，便拥有了更多资源。
而在拥有空间的路上，我们将迎着艰难，迎着上坡，迎着荆棘，一步步战胜自己，才能一天天向目标靠近。
除了投胎，我们都没有捷径可走。
愿我们在不久的未来，都能实现空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