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翅01:乌托邦岛上的生活——关于日记

        创世134015年,小麦沱花开过第四季的时候,我在麦吉勘岛的学生公寓里的卧室书桌上,取出了一本新的日记本。我在日记本扉页的靠近右下角处用蘸水笔写下了“151106——”几个字,又在稍下的位置作了个记号:F.C.L。

        这是我的名字——芃汀·科洛克·卢斯。在它用与此相隔了一片汪洋的万里开外的北部大陆上的戈林官方语写作的时候,寓意大抵是明智与无忧。等我在麦吉勘恶补过几个月古雅玛拉语后,我尝试着对它进行了音译;字里似乎渗透了对迷失的警戒,衰腐与那一瞬的新生之间的纠缠直刺入脑海,那时我的眼前有几刻的空白。在我选修过一期占卜课程后,我有时似乎能感觉到冥冥之中那一缕一缕看似繁杂的丝线,就在那一息间我想,世上究竟有多少这样无可言说其意味的事呢?

        这是我在麦吉勘岛的第5年,从对这里一无所知,到能较熟练地运用麦吉勘岛语,一共是四本日记的跨度。而从反复回想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到平静下来决定往前迈进,又断断续续占了日记的四分之一。最开始时的日子如流水,我只记得我大概有在麦吉勘东南边的港口附近徘徊,看货船以及水手来往,风里是海水的腥味:物相迷离又荒诞。常常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恍恍惚惚,直至兑换过来的钱币告罄,又去了领事处,得知钱币兑换并非无限制,当节制使用,早日以劳取酬。我用五枚硬币换了两块面包和一小罐低浓度酒,杂合着吞进了胃里。“5个加纳币,面包和酒。”那天我在日记中这样开头——用的是便利店里买到的带有某种花朵图案的记事本,纸色微微泛黄。那天是134011年8月20日,更北方是炎热的夏季,戈林的迪卡登国王正在位20年,而在麦吉勘岛,我在稍晚些时候第一次知道了小麦沱花,自临时住处的竹窗子往外望,小麦沱花正处在一年四个花季的第三个花季——小麦沱树最早是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花开得含蓄,果子又少;但本该羞羞答答的小麦沱花却在此地开了一季又一季,成了岛上的标志性花(这里的人们确实曾用花期记时,甚至现在也有人选在花谢时出海)。

        我的下一篇日记是在又几个日子过后。那天从早晨直到下午都没有下雨,要知道这在8月挺难得的,因为多数时候地面总是湿漉漉的,雨水说来就来。或许是阳光使人愉快的缘故,我乘上了一辆顶上装了一个大罐子的公交车,随着它经过了一站又一站,等人多了就换乘,这样走马观花式地浏览过了一众城市景象,而后偶然发现了一处书报摊(后来我又是偶然地知道了书报摊背后的目·界报社还承担了传递新思潮的使命,更是麦吉勘岛与外界数十个国家与地区间信息沟通的中转站,而像这样的书报摊还有很多,分布在岛上的各处)。时间尚充裕,且也觉得挥霍掉部分日子不算什么,我索性随意浏览。书报摊并不算大,报纸杂志和书籍交杂地摊在某种布料上面,底下是条桌,顶上搭了个简易棚子。摊主自坐在一张小凳上读一本小而厚的书,头上一顶宽大的杂色旧布帽,有人询问时他就抬起头来,等无人问了,他又低下头去;他将他手上的书合上,又打开,书中间隐约有根金线。等大致翻过报纸杂志,我渐渐觉出些奇妙处来:报纸的日期是较新的,从当日到前十日不等;发表地包括但不限于麦吉勘岛各地,甚至能找到已知属于戈林的两三个郡;内容有各地民事,也有不少政治性事件,对其的评论——就我能看懂的几篇双语文章而言——并不浮浅。而杂志的类型更是五花八门,有花草种植的,有游览记录的,还有书画诗歌集……报纸和杂志上有时会附上一张或几张黑白照片,记录了叙述对象的某个瞬间,这种记录样式在戈林还很少见。同样的人,在褪去了颜色又限定在一个小框里后,似乎是处于另一个世界,这样看上去竟有些陌生和荒诞感,不论是笑着希冀着矜持着夸耀着,还是满怀沉痛悲切绝望,都添上了几分疏离与审视。

        我转而去看书籍。书籍不多,却有好几本是一样的,难得拿布包了,装帧也算细致——是本经书,小而厚。我于是辨别出了,这和摊主手上的一样。封面有棵挺拔而繁茂的树,有点像小麦沱树。在又看了几眼后,我放下经书,随后又大致翻过几本书。有一本小册子露了出来,封面是几个手写字符,我犹豫一下,拿起了它。不像是会摆着摊上售卖的。展开内页,竟是手绘的地图,整张纸铺开来,比我的身体还高大,上面密密麻麻做了不少标记。我走过去问摊主:“这个,卖吗?”或许是我的语音并不标准的缘故,他微微抬头注视着我,眉头纠结了一会儿。我发现即使他坐着而我站着,我也并不比他高多少。终于,他似乎理解了:“小朋友,你是要这份麦吉勘岛的地图吗?”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兴趣画的,可以免费送给你,他应该会很高兴有人需要它。”

        最后,我又挑出几本书付了账。我把地图夹在中间,一并塞进包内。也许过上一两年,我能读读上面写了什么,我那时想(事实上,我在专门为岛外人员设立的语言学校待了半年多,才学会了日常对话,并大致了解了麦吉勘岛历史;之后转去了基础学校,又在里面学了三年,磕磕绊绊地开始用麦吉勘语代替日记中原本的戈林语。在基础学校的第二年,我的那幅地图派上了用场)。

      我把对那天的印象尽量记到了日记里,留下了诸如“手绘地图”“看有类似小麦沱树图案经书的书报摊主”这样的关键词。当然,那天的后半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找回去的路,尽管有地图,我还是在陌生的街道上迷失了方向。这趟出行终是以我翻出托老板写下的旅馆住址、搭了一趟治安署的顺风车结尾,使得“治安署”也成了其中一个关键词。

        回忆总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修饰,补上几分想象,而那些最接近真实的想法,那时那刻隐秘的情绪,都潜藏在几本日记里,在断断续续的记录里,甚至,在一个个看似偶然的划痕里。这一切似乎默默昭示了,历经了漫而长的挣扎,又怎样悄然地发生了变化,这样的一个我。如果日记不断刻画出一种种见闻、一次次经历,如此留存的,是否就算,一部分真实的我了呢?

        而真实的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或者说——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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