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连载《行走的青春》3

第三章祸根

开门关门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睡得迷迷糊糊的陈新冉,好像是自己在梦里一样。陈新冉努力地想睁开眼看是谁的脚步,想听清这说话声是谁,可怎么也睁不开。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清楚说话的是父亲和母亲,她也终于睁开了眼,床上就剩自己一个人。她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在家的感觉就是好,人轻松得连思想都没有了,只剩下不能支配的躯壳,赖在有粘性的床上。陈新冉穿好衣服,屋里已经飘进来烧柴的烟子味和热好的菜香味,头天晚上没有吃饱,闻到饭菜的味道,陈新冉突然感觉肚子更饿了。

院子里的小桌上已经热好了几盘菜,陈心惠灶前灶后地忙碌着。母亲给猪倒了猪食,正打扫着猪圈。陈怀明给牛添了些草,这是昨天下伊犁河在稻田地里拔的稗子,他只割了嫩尖回来,牛吃得很香。沈勇从偏房出来,张大嘴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陈新冉正瞪着自己,赶紧向厕所急匆匆地走去。“真是懒人屎尿多!”陈新冉嫌弃地瞥了一眼沈勇的背影,转身去洗漱了。

陈新冉只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吃饭,沈勇没有多说话,陈怀明一个劲地劝着沈勇多吃菜,沈勇不自在地礼让着陈怀明。吃过饭沈勇说家里有事,要先走了,陈怀明挽留忙拦着“你昨天早上不是还说家里忙过了,到这边来玩几天的嘛,怎么今天就要走了?”

“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陈新冉一个人吃着饭,从牙齿缝里冒出了几个字。

“狗日的,你在说啥子,有你插嘴的了?给老子滚!”陈怀明挥着手骂道。

“你除了骂这句还有新的没有?”陈新冉低着头继续吃着饭。

“咯老子,哼!老子还要打人!”陈怀明气得要掀桌子,新冉妈拦了下来。

“好了,家合万事兴,有啥子不能好好说嘛,”新冉妈妈对着新冉说,“你也少说点!”

新冉妈安慰沈勇道:“小沈,你也莫放到心上,小冉就是这个脾气,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家还是欢迎你来,哪个时候来都可以。”

“叔叔嬢嬢,那今天我先走喽,下次再来看你们。”沈勇尴尬地说。

陈怀明送沈勇出了大门,陈心惠没有跟出去。新冉妈有些生气地对陈新冉说:“你哪个时候能改一下你的脾气,你姐都没说啥子,就你管得宽!”

“是啊,姐从来都不会说好坏,妈,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你能放心把你的女儿嫁给他?”陈新冉放下碗筷说。

“至少他老实,以后不会欺负你姐。”

“妈,这话你自己信多少?”陈新冉反问道。

新冉妈没有再说话,她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心里也是打过鼓的。这小伙子头几次来看着还知道做事,后来就越来越没有眼力劲了。新冉妈也曾试过沈勇,他常为他的懒找借口,她曾看到沈勇在自己的家里使唤女儿做事。新冉妈跟新冉爸也提过这事,新冉爸说,他看小沈挺好的,没什么毛病,责怪新冉妈心眼小,想多了。自己的丈夫说可以,女儿也没说什么,自己也不好硬着破坏这门亲事,退一步想,这孩子是知根知底的,以后家长可以相互多沟通沟通。

陈怀明送走沈勇回来,冲着陈新冉吼到:“你不是能得很吗?话也没有一个,丢一张纸条就走了,现在回来做啥子?晓不晓得,你当初这一走,你让你老子都没得脸做人了!给你说亲的媒人和小伙子,还有小伙子的家人都来了,我们这边丫头跑了,你还晓得回来!你把你老子我的脸都丢尽了!都无法抬头做人了!现在你跑回来,还有脸来管你姐姐,你回来做啥子!给老子滚!”

陈新冉“噌”地站了起来对着父亲近乎于吼地说:“爸,这个不怪我啊,我给你说了我还不想嫁人,是你非要第二天让人家来咱们家的,我还有什么办法。姐姐的这个对象你又不是没有看到,只是你爱面子,媒人是曾经救过你命的郑叔叔,你不好拒绝!但你也不能拿你女儿的一生来报答吧,报恩可以有其它方式!再说了,他又不是郑叔叔的儿子,是郑叔叔好友的侄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家让你当完了!你眼里还有我没得!你弟弟考上了大学不去读,非要去复读,就是你在中间搞的事。人家给你姐介绍的对象全都是没有谈多久,你就猪不是,狗不是地让给退了。现在你姐姐这个对象谈得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又搞成这个样子!我以后还有脸见人?你姐还啷个嫁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陈怀明扛着铁锹把门一摔出去了。

在弟弟陈新兵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家人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陈怀明,儿子是陈家这个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对这个家庭来说,他看到了希望。当初选择落户在北梁,只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容身之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填饱肚子。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的,比起周边的村庄,这贫瘠的土地不能给孩子更好的未来。本村的人大多依靠这优越的地理位置做起了生意或者学了手艺开了店铺,陈怀明只能守着这几亩田土,养点家畜。赵秀芝常出去打点工,依靠着自己的勤劳,一家的生活还能过得去,仅此而已,他们给不了儿女更多的未来。

夜深了,偏房的一个角落里闪着微弱的光。陈怀明面朝着西南老家的方向跪着,一个约5厘米厚的白萝卜上插着三柱香,香的两旁各一片萝卜上插着一支蜡烛。他烧着纸钱,轻轻地念叨着“爸妈,你们走,我都不在你们身边,儿子不孝,也没出息,没能让你二老享到福。我托了你们的福,你们的孙子考上大学了,我们陈家的后人也是有文化的人了。你们是不是也很高兴啊,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喜事来向二老汇报了。爸,妈,兄弟姐妹几个,就我离你们最远,最让你们牵挂,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们放心。”静静地,陈怀明透过烛火,好像看到了双亲的笑脸,他相信,这向上的青烟,就是通往父母灵魂的桥梁,带去了他的思念,也带去了他所有美好和祝福。

陈新兵想读211,985,所以想复读一年,他下定了决心,如里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就和班里那几个同学一样,离开家,用假期来打工,生活上再节省一些,是可以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的。陈新兵把想法告诉了二姐,他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支持。陈新冉同意弟弟的想法,总要给理想一个机会,现实才能向光明靠得更近一步。陈新冉说服了母亲,为了让他能安心复读,小兵选择了去离家很远的其他地州复读。儿子没去上大学,陈怀明气得一天没有吃饭,也没有说话。

院子的铁门还在一张一合着,大黄识趣地趴在窝前,双腿枕着脑袋,耳朵耷拉在地上,眼睛四周瞄着。“姐就相了几次亲,怎么了?相处不来就退了,又没拿人家,要人家东西。就算相处了,又没有怎么样,这又怎么丢人了?都什么社会了还没脸见人,女人就不能选男人?选个自己喜欢的,中意的错了吗?妈,姐是你生的,你就忍心看姐姐嫁给这样一个人吗?”陈新冉恳求地望着母亲,“妈,咱们把这门亲退了,不然会害了姐一辈子!”

新冉妈没有说话,推着自行车出了门。陈新冉猜到退亲这件事十有八九可行。虽然平时陈怀明说什么赵秀芝都听着,但是赵秀芝决定的事,陈怀明哪怕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他都会妥协。陈怀明近四十岁才娶上老婆,在那个年代,和陈怀明差不多岁数的也快做爷爷了。陈怀明常被人取笑,取笑他将会打一辈子的光棍。有一年回家探亲,陈怀明遇到了赵秀芝。有了对象的陈怀明常常在劳作的间隙或睡觉前拿出赵秀芝的一寸黑白小照片偷偷地看:多俊俏的姑娘,大眼睛,胸前编两条大麻花辫,常常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这张小小的照片,给了他所有的动力和全部的精神寄托。此后的陈怀明就有了奋斗的目标:不再飘荡,不再过四海为家的日子,要离开地窝子,找一个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地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北梁贫脊,给了后来者一个安身的地方。这里的土地不多,又水草不肥,但这里交通便利,不论是去市里还是去乌鲁木齐,都很方便。离县城很近,打工的机会也相对较多多,还可以做些小买卖。陈怀明盖了房子,从四川老家接来了赵秀芝,两人白手起家,养活三个孩子,赵秀芝任劳任怨,陈怀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很珍视自己的老婆。陈新冉知道,大事上,只要母亲点了头,父亲只能照办。

陈心惠收拾着桌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着。

“不要听爸乱说,有我和妈呢,不会让你委屈,不哭了。”陈新冉安慰着姐姐。

“我是不是给家里人丢脸了?从小我就是家里最不争气的,上学的时候是,现在也是。”陈心惠边抹桌子边抽泣着。

“哪有,女孩子就应该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要跟着自己心走,别人的话只能是参考,只要是自己选择的,哪怕最后是错的,自己内心也没有遗憾。我们又不是礼物,谁想送人就送人了,我们也不是商品,谁想买就能买得去。这个社会就是,强者自选,不论是感情还是生活,选出来的是自己想要的,不想要了丢了再选。弱者被选,尽管弱者努力地使自己完美,努力地做得最好,选你的人不对,你做的所有努力都是零。姐,不要委屈自己,你得告诉我们你的想法,自己选择的,错了,也不会是委屈的后悔一辈子。如果你连选择的勇气都没有,那以后你连后悔的资本都没有!”陈新冉接过姐姐手中的抹布丢在桌子上,拉她坐下。

“这个家我最心疼的是妈,最放不下的人是你,在你俩的心里都没有自己,只有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妈从来没有抱怨,对自己也从来没有要求,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得到什么,只有付出。爸爱咱妈,但不会表达,他的爱就是让着她,看不到关心和体贴。你呢,把妈的这一套全学会了,还学会了爸的憨厚。可你又读了高中,人只要思想的门一打开,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你对不公的忍耐度就会降低,对美好的向往就会增加。婚姻生活是一个漫长的时期,你忍了一时,你也忍不了一辈子。找这样的人结了婚,他给不了你关怀,你们没有共同语言,你除了为生计忙碌,还要忍受他不好的一切,他又不懂得珍惜你,照你的性格,如果两年之内你没有孩子,你就会失去了内心的寄托,我保证你会去选择走死亡这条路。”陈新冉拉着姐姐的手说。

陈心惠哭笑着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孩子我没想那么远,我想过,如果我和他结了婚,就算是离开这个家了。如果过不好,大不了死了算了,反正结婚后,我就是他们家的人了。”

陈新冉有些惊讶“姐,你哪像读过书的人,怎么会这样想?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了。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最爱你的还是我们!看我,老爸天天对我说‘给老子滚’,他还真心让我滚啊。”

“姐,如果你觉得这个人不适合你,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你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你喜欢的地方,以后不论是谁来劝你,谁给你做工作,你都坚持说一上理由“不合适”听到没?”陈新冉叮嘱道。

陈心惠点了点头。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呢,看你哭得,如果现在有人来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呢!好了,不哭了,走,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陈新冉起身拉着姐姐进了屋。

“看,这是什么?”陈新冉拿出一个盒子。

“重音口琴!”陈心惠的声音都高了八度,高兴地跑过去一把拿了过来。

陈心惠打开盒子,取出口琴,喜欢得不得了。她拿出盒子里的说明书 ,对照着口琴看了一遍,将口琴在身上擦了擦,就吹出了简单的曲调。

“你真行,买回来的时候我试了一下,‘吸吹吸吹’了半天,也没一个在调上,你对照着吹了一遍就会了!”陈新冉相信陈心惠能自己学会吹口琴,但没想到她学得这么快。

陈心惠有些害羞道:“特别费劲,就吹了这一点,腮帮子都吹疼了。”

陈新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有一次我跟妈说你的艺术细胞很好,在学校画画很棒,小孩子玩的电子琴,只要你会唱,你一只手就能弹出一首简单的歌来。你知道吗,我说完这话妈发脾气了,说我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好让你去上艺术类的中专或职高,离家近,开销小,你就不会为了我和弟弟放弃高考,职高毕业后,你就可以直接工作了。”

陈心惠微微笑了一下说:“妈懂得还挺多,她从哪知道的这些,说不定真让我去学了,我还学不会了呢,咱们家最笨的就是我。”

“你才不笨呢,你的艺术天赋没有发挥出来太可惜了。当初我和弟弟上了高中,你自己选择放弃考大学,欠你的,我们一辈子也还不完。”陈新冉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是,那么好的成绩,你不也没读了嘛。”陈心惠话说得很轻松,没有觉得遗憾。

陈新冉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些小东西说:“不说这些了,看,我给你买的,喜不喜欢。”头绳、发卡、钥匙链,杂七杂八的,还不少。

“你心里还是只有他吗?都过去两年了。”陈新冉问。

“他唱歌很好听,一笑两个小酒窝。做饭也好吃,我想找个会做饭的,做给我吃。他还给我讲了一个笑话:有一个老太搭了一个车,司机卸货的时候把她忘了,老太慌忙爬起来对司机说:‘小伙子,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你的车踩翻了!’”陈心惠说到这,自己都笑了。

“你呀,只有说到他,你的话匣子才能开那么丁点。”陈新冉总是有办法让姐姐重新找到自己和自己的希望。

“老三一 直没有回来?”陈新冉问。

“高考完回来了一趟,说是和同学出去几天,不要担心他”

“不是下个月考试嘛!”陈新冉吃惊地跳了起来。

“说是今年改的,说内地七月太热了,怕中暑,就提前到六月考了。”陈心惠轻声说。

南方的孩子就是金贵,这一改,老三不就少了一个月的复习嘛,按照他往年的复习进度,这样肯定是跟不上了,今年他调过来没?适应没?考得怎么样?陈新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她担心小兵出去是不是没考好,不敢回来。

陈心惠看出了妹妹的担忧,安慰道:“我问了,他说考得还行。没事,前几天他还回来过,应该没事的,放心嘛。”

陈新冉还是放心不下,去年小兵高考完,给家里招呼也没打,拿了通知书才回来。去年是他打定了复读的主意,跑去挣自己的复读费去了。今年又没有见到小兵,陈新冉真怕他这次又没有考好,如果他心里接受不了这打击,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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