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魂落魄地推开了这一夜的风雨,躲在潮湿的木门后咀嚼完整天的心事。
尽管情绪低落脑子里却总是放空到一些不相干的事物上。她想起那头叫西耶娜的狮子,被咬伤后孤零零地躺在草原上翻来覆去,发出沉沉而无奈的低吼。狮子的梦境里,也许会有庞大的角马,以不可挡的气势凌厉而来,将她反复挑得遍体鳞伤。
——“嗷”,她内心如梦呓般的声音。
——“喵”,这是从门外传来的,几乎微不足道的声音。
可她却对这声音格外敏感,很意外地立即惊坐起身,仔细侧耳听着门外。那像是一声对她心声的回应,以至于她既有点羞恼又有点迫切,想找到这声回应的来源。而门外只剩下一片寂静,于是她像个突然被船灯闪过的溺水者,周遭愈发黑暗起来。
她只能摇头,最终开了条门缝。溺水者最终将手穿透水面,举向漆黑的夜色里,希冀着能得到些星光。两个小夜灯似的眼睛回应了她的期待。未等她开口出声,它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神情自在。
一只浑身白色,尾巴蓬松的大猫,只有头上像是被车底油蹭黑了的几道印子表明它流浪过一阵子。也许是人家的猫,出来贪玩然后走失了。她这样想着,决定明天起来再帮它找家。它也没有叫,只是坐下来,用着蓝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蹲下来试探着想要摸它,它才一溜烟地跑向屋里了。她合上门,随它待在这小小的避难所里。
猫虽然一夜没叫,但她却在清晨被花盆摔碎的声音惊醒。对于植物,她更多地视作工具对待,有一搭没一搭地指望着它们能净化甲醛或是放松眼睛。反正植物不会说话,不会说话的生物谈得上什么灵魂。在毕业后她的工具们一盆接一盆枯萎,最后的这点绿色终究没能撑过这个雨季。她打扫完花盆的碎片,敲了一下旁边白猫的后脑,它安静地没有出声,似乎沉浸在厕所被自己蹬碎的错愕感中。
如源街养猫的人家并不少,挨家挨户问并不现实,至少对她来说。从超市回来的她倒下猫砂放好猫粮后,便匆匆出门,直到下班后才拿着一沓印着白猫的招领启事,沿着街灯慢慢粘贴起来。
随着暮春雨水的落下,初夏的气息在街边树木的叶子里开始氤氲出来。街边商铺打开小桌子,在木制台面上吃起了豉油鸡和白粥,她似乎还闻到了热寿司里咸蛋黄的油香味。小孩子牵着短裤跳过水坑从她身边小跑回家。挽着手的情侣,敲着长柄伞的老人,都在慢慢走向草长虫鸣的夜色中。她想起童年里小城初夏的傍晚,灯光与饭菜的热气,都被薄薄的黑纱网成细碎的雾气,飘散在当下的梦境里。
回到家打开门,她看到白猫安静地坐在玄关处,探头探脑地望着她。见到她回来,它扭身便往屋里钻了。吃晚饭时,也只是跳到桌子上东张西望,没有再叫一声,以至于她甚至怀疑自己昨晚听到的那声微弱的猫叫并不真实。
听说猫的喵喵叫,只是用来与人交流而发出的。不会叫的猫,在听觉的意义上也丧失了对人表达的能力吧。急切,喜悦,不满等极具声调变化的叫声,在某一刻开始被关在小小的喉咙里,好像人不会再流泪或者大笑,也像一棵植物般地活着,就只是活着了。
几天后,她抱着纸箱来到了一栋房子前。有人在电话中说在这里看过一只白猫,经常坐在落地窗前向外张望,它背后是一群啪嗒啪嗒敲着键盘的人们。她努力踮起脚,透过花园的铁栅栏,找到了那扇落地窗,也看到了窗里人去楼空的光景,剩下两三张办公椅和几个偌大的纸箱。花园里放着一个塑料碗,里边是一半的猫粮,被雨水泡烂成发白的一团。她试着按了门铃,没有人出来。
白猫从纸箱里探出头来,纵身跃下,沿着铁栅栏闻闻嗅嗅后,回头看着她。她俯下身,眼睛发红地想要跟这只不会叫的猫说再见。它却昂起头来,用宽大的脑袋主动迎上她的手。她听得真切,是一声亲昵意味的,带着奶音的“喵”。一声接一声,这只被她以为得了失语症的猫,尾巴竖得笔直地冲她急切诉说着什么。
绵密的雨水落在她的伞上,这是暮春的最后一场雨,连着初夏的第一场雨。“所有这一切都会消散在时间里,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她想起这么一句话,脸被雨水打湿一片,几天前晚上就应该哭出来的,几个月前就应该哭出来的,甚至一直以来想哭而没哭的,都痛痛快快地在这最后一场雨里宣泄出来。远方被雨雾笼住的高楼里,一盏又一盏白色的灯亮了起来,温柔地亲吻着这昏暗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