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栗羊羹

又是板栗飘香时。

不知从哪年起,糖炒栗子已经不用抡铁铲炒,而是用上了半自动化的转炉。不管哪一种,那丝丝袅袅升腾着的热气,混合着板栗特有的香、甜,远远地,味未至,心已念。

急步赶去,称上一袋,明知烫也伸下两指,捏起后任它滑落掌心,掂几掂散散热,便迫不及待地欲“一睹芳容”。

去掉壳的板栗肉更烫,边倒手边凑到嘴边吹,不忘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顷刻间裹着甜味的绵香钻入鼻腔,绕脑三刻而不绝。

凉着的板栗,自然就少了这层享受,虽如此,却也余味隽永。这个季节,如若去爬山,我也喜带上一袋于车上吃;看春晚时,下午早早就买好两袋,趁热一袋,凉着一袋;还有板栗鸡,一顿吃不完剩下结成冻,馋了也会抠出一块板栗,留下一个窟窿……还有什么呢?噢,还有老北京的栗羊羹。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年,没考上本科,上了离家800公里外的首都的中专。妈送我去。

办完入学手续安顿好,妈先带我到天安门广场留了张影,随后就王府井、大栅栏、东单、西单几大商圈转起来。

那个年代,家乡县城比较落后,去大城市都肩负着采购的重任。除了我穿的用的,还要帮亲戚朋友捎上鞋衣之类的物品。

那个年代也没有超市,商品或放在柜台里,或挂或收在货架上,看什么要请售货员拿过来。

记得是在东单一家食品店,妈有目的地看,我无目的地转。

琉璃柜台里整齐地摆着一排排小白瓷碟,碟里码着各式糖果饼干点心,边上放着价目表。

看到一只碟里几块暗红几近黑色的东西,长方形,大约一指半宽,一指厚,小拇指头长,像山楂糕却比山楂糕黑许多,从没见过。于是俯下身,透明的玻璃纸上白色的“栗羊羹”三个大字很显眼。

小时候特爱吃甜食,也特别能吃,心里的馋虫不可遏制地被勾了上来,在柜台前站住了。妈忙完她的,找到我,看我盯着看,瞅瞅价目表,尤记得一颗两毛五,就买了一颗。

我一直没从高考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每天面无表情地跟着妈走来转去,这次也一样平静地无可无不可地接过来。撕开玻璃纸,咬上一口,一下子就怔住了。

琼脂一般细细软软的红豆沙,带着淡淡的栗香,入口绵甜,不用牙齿咬,只需用舌尖顶在上颚 ,由后往前推捻,栗羊羹就会慢慢融开,变薄,变小,变稀,不但唇齿留香,鼻腔里都是满满的香甜。

欣喜起来,递给妈让她尝。妈咬了一小口,也不禁赞道:“嗯,好吃!”再让她吃,她就推说太甜,不吃了。我自是知道她是舍不得,我也是慢慢地吃了一路。

学校偏远,每晚回到宿舍已是九、十点钟,我洗洗倒头睡,妈捧起织了半截的毛衣,飞针走线地赶,终于在返程前挑好最后一针,留下毛衣和“照顾好自己,想家了写信”的叮嘱,回家了。

想到这,又想起梅闺蜜特羡慕的一句:“我就觉得你特幸福。”

她是北京本地人,到得早,我和妈办好手续到宿舍时她早已拾掇利亮。

因为有妈在,一切都不用我动手,加之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就倚着对面的床架,淡淡地看妈铺床、收拾。这一幕被她看在眼里,心生羡慕,记在了心里。

已经不记得彼时因何缘起,或许她见我总是不开心,某天她说:“我就觉得你特幸福。”

我不明所以,于是她讲起这一幕。这句“特幸福”深深地触动了自己郁积的心,而这件于我本是自然而然,不会留下任何涟漪的场面,一下就变得温馨起来。

如今,那个倚在床头看妈妈铺床忙碌的小丫头都已退休,也早已走出抑郁迷茫,开朗乐观起来。

蓦然回首几十年,别人眼中的幸福,自己心中的苦痛,件件桩桩,真实不虚。沉迷于痛苦中,自然是悲伤的,回味体验美好的瞬间,就有笑容洋溢。

人生苦短,要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比如品一品热的糖炒栗子,尝一尝冷的栗羊羹,比如念一念妈妈的那句“太甜”,忆一忆妈妈紧赶毛衣上下翻飞的手,为我们忙前忙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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