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把大提琴音乐会:迎合和引导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一把大提琴,能将巴赫写在乐谱上的建筑之美和哲学之美演绎给乐迷,那是《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一把大提琴和一支管弦乐队,能将爱德华·埃尔加的感情世界表达得如古井里的水甘冽又苦涩,那是 《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法国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讲述的就是一位能用大提琴倾诉人间挚爱的男人的故事:哥伦布先生是生活在十七世纪后半叶的古典大提琴演奏家。哥伦布认为,音乐不仅有着生者听得见的旋律,也有着知心爱人才听得见的寂静之声。妻子亡故之后,哥伦布索性隐居乡间,一天天地将心灵之声用大提琴演奏给亡妻听。见老师在演奏大提琴的时候从来不看乐谱,也不将刚刚在琴弦上奔跑过的美妙旋律记录下来,哥伦布的学生问:为什么?哥伦布先生回答:“写在纸上的乐谱什么都不是,更重要的是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更深层次的东西是什么?看完电影,哥伦布先生的所指就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了法国香乡间如画的风景里、呈现在了哥伦布不矫饰的琴声里、呈现在了哥伦布对女儿对学生的一汪深情里——那是在内心的感召下,非常专注而又炽热地在琴弦上抒发的灵魂之声。

所以,才会有被乐迷始终放不下每听一遍又会涕泗滂沱的英国大提琴演奏家杜普雷版本的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所以,卡萨尔斯版本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才会被全世界大提琴演奏家们奉为圭臬。

他们,用大提琴给乐迷们带来了道不尽的音乐情缘。他们,也让乐迷们对大提琴寄予了无边无际的音乐空间。而多把大提琴组团演出的一场场音乐会,就是演奏家与乐迷们共同为大提琴营造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音乐殿堂。

第一次去现场听多把大提琴音乐会,是2015年5月24日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举办的维也纳爱乐六把大提琴音乐会。虽已是7年多前的往事了,我不能忘记这支由世上顶尖大提琴演奏家联袂奉献给我们的精彩曲目,它们是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和赋格》、莫扎特《第21钢琴协奏曲行板》、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格什温/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夏日时光/野蜂飞舞》、皮亚佐拉的《遗忘》等等。不难看出,曲目中有作曲家专门为钢琴写作的乐曲,比如,莫扎特的《第21钢琴协奏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但经由大提琴演奏家们的改编,我们听六把大提琴演奏《致爱丽丝》,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柏林爱乐十二把大提琴音乐会,是我听过的参与的大提琴演奏家最多的一次现场。为了体现大提琴的多种可能性,柏林爱乐的大提琴演奏家们在曲目中穿插了不少为我们熟知的当代音乐,如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音乐、艾灵顿公爵的爵士乐《大篷车》等,那场音乐会距今已3年有余,如今回想,不绝如缕的依然是循规蹈矩的古典音乐,它们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福莱的《帕凡舞曲》、皮亚佐拉的《赋格与神秘》……

皮亚佐拉致敬巴赫的作品《赋格与神秘》,也被列入了10月2日在上海音乐厅举行的“金奖之声——八把大提琴音乐会”,陈卫平、谢添、吴敏喆、吕冰夏、解柳佳、陈甜、沈越、游敦邦等八位来自全国各大乐团的金奖首席大提琴演奏家们,在《赋格与神秘》之前演奏的是巴伯的《弦乐柔板》。

除了他的小提琴协奏曲,《弦乐柔板》是美国作曲家塞缪尔·巴伯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这首创作于1936年至1938年之间的弦乐四重奏作品,用朴实无华的音乐语言,以约8分钟的长度诉说着幽静时愈发难以排遣的悲伤。弦乐四重奏,是用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合作完成的作品,10月2日在上海音乐厅的舞台上,陈卫平他们用八把大提琴演奏了巴伯的弦乐四重奏作品《弦乐柔板》,改编在所难免。“以下这首曲子我们只需要用心聆听就可以了”,陈卫平的这句导赏,让当天满座的上海音乐厅在《弦乐柔板》响起的时候,气氛格外凝重,也就是说,哪怕是不及学龄的孩童,哪怕是拿着簌簌作响的购物袋进场的老人家,只要音乐家那么一提示,我们能沉浸在旋律汇聚成的悲伤中,那枝枝蔓蔓、牵丝攀藤、绵延不绝的旋律线条,在八把大提琴的演绎下,微微颤动,在微风中起舞——要说伤感,巴伯的《弦乐柔板》是古典音乐曲目库中不可忽略的一部作品,所以,那么多电影会选用其来烘托气氛,像《野战排》、《野芦苇》、《北方》等,都是在影片中的角色悲伤得不能自已时,《弦乐柔板》渐强起来。

同样需要改编,音乐会下半场的曲目、维瓦尔第的《四季》,对陈卫平等八位金奖首席的考验,显然要比巴伯的《弦乐柔板》大多了。听得见的考验,是他们在“冬”开始的地方添加了华彩。这段有吴敏喆全情演绎的华彩到底如何,是我这样的槛外人没有能力置喙的,且待专业评论家的评说。那么,还有听不见的考验?有。正如陈卫平所言,要用八把大提琴演奏维瓦尔第专为小提琴创作的《四季》,无论怎么改编,都要求大提琴演奏家们的手指要比演奏大提琴曲目时跑得快,所以,在准备这场音乐会时,他们八人又是去健身房增强体能,又是在琴房苦练大提琴演奏技巧。

然而,由于过于放纵乐迷,他们的努力都变成了水中月。

我们知道,古典音乐的演奏过程中,是不允许现场观众在乐章之间鼓掌的,所以,上海几家安排古典音乐音乐会的剧场都会在演出进行中在显示屏上飞“乐章之间请不要鼓掌”的字幕。我们严格遵守这一条清规戒律,所以也就不能体会乐章间鼓掌会给古典音乐的演出效果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但,八位大提琴演奏家正在演奏《四季》的时候,我体会到了这种伤害。大家不仅在“春”、“夏”、“秋”、“冬”之间鼓掌,还在每个“季节”的三个乐章之间鼓掌,这种割裂作品连贯性的放肆,是被陈卫平的那句话鼓动出来的。他说,“大家不要使劲憋着了,想鼓掌就鼓掌吧”,于是,除了鼓掌,现场的观众中有的摸出手机玩起游戏来,还有的高举手机长时间地录影起来。

除了两位女大提琴演奏家按照古典音乐会的惯例穿着礼服长裙上的舞台,六位男性都身着休闲衬衫,这无可厚非。疫情期间,通过视频我们看到塞尔维亚大提琴演奏家豪瑟甚至光着脚在广场、在海边、在贡多拉上演奏世界名曲,这让越来越多本来对大提琴无感的人们爱上了大提琴——在古典音乐变得越来越小众的时候,音乐家们想通过各种手段吸引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走进古典音乐的怀抱,这本是一件值得赞赏的佳事,问题是,迎合和引导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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