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神兽

      据李某人不完全统计,北方和西北地区是吃蝉的。而南方,绝少有吃蝉的,南方佳人听闻金蝉可食,玉容惊骇,洒家记忆犹新。蝉也能吃?是他们的疑问,那疑问略带鄙夷,那疑问就像怀疑广东人吃蛆虫一样。我不去争辩,因为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古人可以为了美味,辞去官职,我为了美味,就可以不贪口舌之利。


        每每夏日来临,我就开始怀想故乡的一道美味——油炸金蝉。故乡一直有吃蝉的饮食习惯,而且尤其喜欢吃蝉的幼虫,金蝉未脱壳时,油炸之后均匀的放上孜然和食盐是最美味的,香酥可口。在故乡,金蝉被叫做“解拉猴”,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叫解拉猴。

      那年月,大多数人算不上富有,温饱刚刚解决,一个村里没有几个富人,村里没有几台电视机,肉还是不能常常见的。于是每至夏日,蝉出没之时,傍晚上灯时分,无论平地与沟边,都是摸蝉人的身影,蝉们挖透土层,以为立即得见光明,但不幸紧随其后,被捉是它们的命运。天色渐晚,它们以为可以趁黑,“翻山越岭”爬上高高的树梢,挣脱自己的躯壳,羽化成蝉,吸风饮露,雄性放声鸣唱,雌性默默倾听,心内窃喜,并在太阳升出时,找到自己的伴侣,留下爱的结晶。记得小时候,多是摸黑捉蝉,有时候不慎会摸到蛤蟆,有些人甚至会摸到长虫(蛇)。当时害怕,可是第二天就会成为一次奇谈。如果和玩伴一起,以后就成为彼此取笑的谈资,说者开心,听者也不生气。

      后来,故乡栽起了苹果树、梨树。那么果园就成了蝉们“谈情说爱”的地方,于是果树遭殃。果农也有办法,就是用胶带在树桩低处缠上一层胶带,蝉爬不上去,聚集在树下,果农坐收渔翁之利。好的时候,一夜能捕上千只,舍不得吃,翌日进城,可以卖上一些钱。如果摸的比较少就自己吃。

        年岁逐增,无暇摸蝉。到南方游学工作,更是许久吃不到这道美味。每次回乡,母亲和大姐总会把冷藏半年的“神兽”取出给我油炸,我常常感动得热泪盈眶,也许只有至亲之人,才知道你的口味。我每次吃的时候,似乎总在回味儿时的味道,但是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味,但是似乎又是那个味。如今,故乡的神兽已经被精美地包装起来,成为我们的一道特产菜,酒席上必上,总感觉变了味。南方的夏日,绿树浓阴,蝉鸣如雨。然而罕有人捕捉,也不罕有人食用。南方的蝉倒也活得自在,不像北方的蝉总是成为盘中餐。

      蝉在古代也经常被“食用”,不过,是当做一种精神食粮。蝉在古代诗人眼中有特别的意蕴,骆宾王被囚狱中,借蝉抒发自己的抑郁: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每次读之,都不曾卸下,但其中的风骨,只有经历过大失败的人才能心有戚戚,所以这首诗的尾联是我常常吟诵的。而在虞世南笔下,则是: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唐朝人的孤高与自信是后世无法企及的。而“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则是宋朝的一分凄婉。而今天,绝少有人会把蝉这个意象写入自己的诗歌了。 

      看来,中国的文化历来雅俗并行,我们故乡对蝉这种神兽一直用“下里巴人”的方式对待,绝没有人在餐桌上来一首“无人信高洁”阳春白雪一番,我要是来,早就被赶下酒桌了。唉,有文化偏偏要装作粗鲁;粗鲁者又会附庸风雅。可是,蝉只是蝉,被人食之,被诗人写之,可是蝉只是蝉。

      哦!故乡的神兽,愿你在枝头长鸣,自由地飞舞鸣唱在枝叶间,吸风饮露,寻找自己的所爱,留下爱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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