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少年与晨雾

图片发自App

北京的阳光让我时常想起小时候，那些记忆很喜欢停留在春末。那时的天空很蓝，风也很干净。山区的农村，初夏的晨间经常有雾。

不期而遇的大雾朦胧于天地，如同一场盛大的仪式。远山近树都笼罩在乳白色的水汽里，所有坎坷和幽深都被无声地抹平，世界变成了一个目光穿不透的纱帐，温馨而神秘。闯进雾里，如若静静地站着，环顾周遭，仿佛置身于一个半透明的泡泡，又或自己变成了一粒蓬松棉花球的种子；如若奔走其间，前方世界在前进中延伸，而身后的世界却在移动中消逝，我的世界就这么大，而且很安稳。

不记得是哪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揣着前夜里焖好的红薯，握着自己心爱的小鱼刀（一种做成小鱼形状的铅笔刀）冲进晨雾里，奔向村西小学校的早课。熟悉的路总是会走得飞快，更何况雾气让原本清冽的空气变得更加令鼻子贪婪，大口呼吸，感觉自己是一头吻云呑风的犀牛，不怕被绊倒，也不怕被露水沾湿。飞快的脚步会带来风，这是自然的；但当我爬上一座小岗，耳边豁然间响起了大风，我知道那是大自然的。晨雾里的风是难得的，所以我停下脚步，好像是在静静等待着风停。

我感谢那时驻足的自己，因为接下来的美景让我终身难忘。

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过，我能看到雾顺着风向前飞去，越是上方的雾飞得越快，不一会儿我看见阳光从高大的杨树间照下，与风一道驱散了身边的雾。那浓郁的水汽一层一层，一丝一缕，被风带走，由东向西。不远处高高的学堂露出来，完全浸在阳光里，像是一个刚出潮水的礁石，古老而崭新。雾消散地极快，脚下的土岗已经完全升出雾海。回首望去，山沟对面的黄土岭也已洁净如洗，在晨光里格外清晰爽目。只剩下山沟里盛着的浩浩汤汤的雾气，如同一条奔涌着的蒸汽大河。光洒在“河”面上，泛起绚烂且善变的辉煌，有色如橙、如兰，翻腾变化，传说中的化境也不过如此。顷刻间，那雾聚成的大河顺着山沟开始流动，渐渐成飞泻之势，一条白练般的飞瀑如万千奔马，冲突而下。“岸上”的我感觉自己仿佛脚踩着一艘大船，缓缓开动，加速前行。一恍惚间，心情激荡，如同寂静中忽然万籁声歌，难道那一刻可以解释什么叫做宇宙洪荒，又或许那一弹指间的流光，正如两千年前的圣人所叹的逝者，而且更加规模宏阔而壮观绮丽。我目送着那条大河在沟底消散殆尽，慢慢把眼光收回到脚前，阳光已经照亮了草尖的露水，再看手里的小鱼刀，那么碧绿鲜艳，如同一片新叶，也像一块翠玉。

很遗憾网上没有我想要的图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悸动。不禁在脑海里回放：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站在黄土岗头，迎风凝望着他从未遇见的瑰丽情景，他觉得这一个获赠于大自然梦幻般绝美的清晨仅属于他一人，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看见，要不然怎么没有听村里的其他人说起过？所以那时的他，认定这是他与那村，那山，那雾，那晨光的独家记忆。因为他一直认为那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是那么的平淡无奇，怎会孕育如此的壮丽丰饶；那清晨已在他的生命力重复了千百次，又怎会如此不同；他手里的小鱼刀也只能刻铅笔，分橡皮（杀不了马，也斩不了蛇），又怎么会如此精巧别致。

现在的我，漫步在这城市漫天的杨絮里，只能为当时懵懂的自恋而讪笑，哂笑当时那小小少年，也自嘲如今一事无成的我。往事如晨雾，岁月如晨风。我挡不住时光荏苒，也不免随风漂泊，但所幸青山不曾改，童心尚未泯。

图片发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