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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坐在沙发里,阳台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热风吹进来,他用手压了压过长的头发,顺便又揉了揉眼睛,感觉手指上的温热,便不着痕迹地擦在短裤腿上。
现在是八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即便坐着吹空调,也还是会不停地往外冒汗,心理学上说……说什么忘了,大意就是紧张引起的生理反应。
事实上不只是冒汗,陈然昨天晚上就没睡着,早上镜子里看到眼睛红得像哭过。
不过他怎么可能哭?还是因为同住室友要搬走了这种小事,他只是因为失眠,眼睛得不到休息才发酸。
刚从阳台进来的女孩在行李箱后站住,一只手扶着行李箱拉杆,一只手远远冲陈然晃了晃,笑着打趣道:“嘿,大早上的发什么呆啊?没睡醒?”
陈然刚走了神,被这声音拉回来,咧了咧嘴问:“都收拾好了?”
嗯,收好了,也没多少东西。”
女孩今天穿了条白色长裙,很轻薄的质地,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让她看起来更加像仙女。
陈然不敢多看,敛下眼皮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拉过行李箱,沙哑这声音说:“那走吧,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电梯。”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道,“其实是他在楼下等我,所以……”
陈然愣一愣,还是拖着行李往外走,边走边说:“就到电梯口。”
陈然,谢谢你……”
女孩还说了什么,但陈然没听进去,他现在脸很烫,脑子也乱,一肚子话都堵在喉咙里,实在没法开口,索性摁下电梯下行键,在电梯门关上前摆着手告别。
那我就不送下楼了,你保重。”
陈然住二十四楼,愣神的工夫,电梯已经下到十一楼,他盯着那个还在闪动的红色箭头,心里突然一阵难过,仿佛那箭头每闪一下,都戳在他的心口上,催着他往楼梯间跑。
车尾巴都没看到,倒是把自己累成了狗,进了门还在喘,干脆又一头栽进沙发里。
门铃响了。
陈然不想动,但门铃像故意跟他作对,他现在受不了一点噪音,只好爬起来,拖着步子要死不活地去开门。
门外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得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陈然没多想,扶着门没精打采地问:“找谁啊?”
请问Cindy住这吗?”
男人声音很好听,虽然听着还是不高兴,陈然却有了点精神,但也仅仅只是因为他说到的那个名字。
是刚离开的女孩子,她是个coser,去年在漫展上认识的,机缘巧合到陈然这借住了一年多。陈然喜欢她,但还没告白,就先听到她要搬去男朋友家的消息。
那人陈然昨天才见过,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企业家,时常在媒体上出现,Cindy是他口中隐晦承认的准未婚妻。陈然在被那人握着手说幸会的时候还自嘲地想,自己输得好像不冤。
不巧,她十几分钟前刚搬走,你这会儿肯定追不上了。”
陈然说话间又打量了男人几眼,这是他的职业病,看到好看的有趣的,都会偷偷开一下脑洞,猜测他们身上可能发生过的故事。
比如眼前这位,年纪二十七八左右,眉目俊朗,衣着挺阔,本身条件绝对不差,但跟Cindy未婚夫比,似乎少了点自信,所以他大概也被Cindy发了好人卡。
你有事就给她打电话,不过她跟男朋友在一起,可能不方便,你可以晚点再试……”
陈然出于莫名的同理心,能帮的也就这些了,说完就准备关门。
他今天也失恋,无处发泄睡个觉总不过分,醒来再下楼吃个烧烤喝点酒,心情也许会好起来。
谁知那人突然把手伸进来挡住门,陈然吓了一跳,担心这一下他的手就废了,但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陈然愣了愣,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测,这人只怕情伤严重。
说来也是,陈然发现自己喜欢Cindy也就最近的事,刚确定心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间接拒绝。虽然结果殊途同归,但没说比说了再被拒绝至少保存了面子。
你没事吧,干吗把手伸进来,撞断了我赔不起。”
男人摇着头,眼睛只管往屋里看,有些苦闷地问:“不好意思,但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就看看……她住过的地方,可以吗?”
房子是陈然早几年按揭买的,六十多平的小两居,在寸土寸金的S市绝对不便宜,头两年为了缓解每月交房贷的压力,他把大的卧室分租出去,租客换了很多个,后来认识Cindy,他连房租都没好意思收。
生活习惯很好,平时休息在家就喜欢收拾房间,不光她自己住的,共用的客厅洗手间她也会定期打扫。有时还会“举手之劳”帮陈然熨衣服。
陈然想到这些又是一阵难过,对眼前这个人也狠不下心拒绝,往边上让了让,一副悉听尊便的口气道:“就那间空的,该带走的她都带走了,你自己看,还有什么可以留念就拿走好了。”
啊?”男人意外地看陈然,眼神仿佛亮了一瞬,带着些雀跃,“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她不要的,你尽管拿。”
那我先谢过了。”
男人道着谢进门,径直往大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笑着说:“你真是个好人,不介意的话交个朋友吧,我叫唐蕴,你呢?”
陈然。”
陈然心里好笑,他现在并不想做什么好人,而且他俩凑一起,难道是要组失恋者联盟么?他没兴趣,懒得多说就又往沙发里趴,眼睛瞄到茶几上的手机,伸手拿过来百无聊赖地翻着。
他已经两天没上微博,最后一条更新是两天前的晚上。因为Cindy突然来敲门,欲言又止地告诉他要搬走的事,他那会儿正苦于没灵感在微博上瞎晃,猛然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嘴里问着“怎么这么突然”,随手就发了条“从此只是梦里人”。
昨天Cindy为了感谢陈然让她白住这么长时间,特意请他去某高档酒店吃自助。结果去了才知道她男朋友也在,刚见面就饱含感情地走上来握手寒暄,临别又递上名片,说有需要随时找他。
陈然自然没打算去麻烦这个青年才俊,他就是个画漫画的,对金融投资兴趣寥寥。况且他画了几年漫画,虽然名气不大,收入勉强维持日常开销还是够的。
说到人气这东西,陈然看着最后一条更新下的三百多条评论,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他尽管不是什么大触,几年下来好歹累积了一些粉丝,这些给他留言的几乎算得上铁粉,调侃起他来毫不嘴软。
卧槽,小哥哥这是失恋的节奏吗?没关系,快到我怀里来!”
被女神甩当然不好受,不过我们然然本来就好受啊,换个男神就一定不会有问题了。”
陈然看着热评第一第二,简直被气得笑出声来,搞不明白这些人脑子到底什么结构。明明他一再申明他是直的,笔直笔直,比钢管还直的纯爷们,他们怎么就不听呢。
陈然正打算回几个字解释,余光扫到靠在大卧室门边一脸神伤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忍,便坐起来关切地问:“喂,你还好吧?”
我没事,不过想问问,Cindy的房间如果没人住,能租给我吗?”
唐蕴微垂着眼,像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但低沉的声音已经泄漏了一切。
陈然这人向来心软,简直没办法拒绝这个可怜巴巴的要求。
陈然过往也有跟同性合住的经验,学校宿舍几个就不说了,大家四年兄弟,同泡过一盆洗脚水的交情,谁都别嫌弃谁。单说Cindy之前的两任男房客,就刷新了他对同性的认知。
第一个是个大四学生,从网上的招租广告找过来的,自称毕业在即,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准备论文和工作面试。陈然的房子虽然小,但胜在位置绝佳租价合理,合同一签就入住。
结果同住几个月,陈然就没见男生出过几回门,倒是占着客厅电视游戏打到飞起。饿了叫外卖,困了倒沙发上就睡,时间一久,不仅房间变狗窝,客厅也脏得不忍直视。陈然熬不住,退还押金和免一个月租金才把人打发走。
第二个是个正儿八经的上班族,因为从事销售工作,对自己的个人形象很是上心,哪怕出门吃夜宵也必定先打扮一番。可这样的人也有让人无法忍受的毛病,他喜欢带人回家“放松”,从卧室到洗手间,再到客厅沙发,无不成为他挥洒汗水的战场。
可怜陈然一个单身宅男,白天夜里都得戴着减噪耳机,出自己房间门还得先敲门。好在没多久那人自称不方便就搬走了,陈然尽管不用赔租金押金,却也花了不少钱换整套新床和沙发。
因为前两个哥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陈然对唐蕴的入住多少持观望态度,以至于就算不好开口,也还是在入住当天跟他约法三章。
不许破坏公共区域卫生,不许带异性过夜,不许干扰对方生活作息。”陈然把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递给唐蕴,担心他多心又解释,“我自己也会遵守。”
唐蕴把纸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笑着说:“一三我能理解,但这第二条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陈然才是真奇怪,心想他不是刚失恋么,这么快就有新欢了?不过他没准备问,毕竟那是专往人心窝子上戳刀子,他做不来。
就是,你说不让异性留宿,Cindy之前不是住了一年多?”
陈然看唐蕴那支支吾吾有口难言的样子,忍不住笑,“她不一样,她是住在这里的租客。再说她人很好,特别爱干净,她住进来后,我就没打扫过除我房间之外的地方。”
这样啊,”唐蕴若有所思地点头,过一会儿又问,“那是不是说爱干净会打扫,就能得到你的特别优待?”
陈然扯着脸皮笑,“什么优待?你要说免房租真不行,毕竟我也是低收入人群,没了房租就要喝西北风。”
跟房租没关系,我说的优待是……算了,以后再说吧。”唐蕴把纸仔仔细细叠成小方块收进皮夹里,对陈然灿然一笑,“房东大人,从今天起请多关照。”
好说,好说。”陈然警惕地眯起眼睛,“你这么一说,我还是有点担心啊。”
陈然很快就忘了担心,因为同住几天,他发现唐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室友,不仅人干净,也特别会收拾打扫房间。
更神奇的是,他似乎受到Cindy影响,特别喜欢熨衣服,不管体恤还是衬衣,一律熨得整整齐齐,恨不得每一条折线都能当尺子用,熨完后再仔细叠好送回给陈然。
两个礼拜过去,陈然确信唐蕴绝不是装勤劳博好感,他真的是居家好男人。不过这感觉很奇怪,大概因为同是男人,老帮忙熨衣服多少不合常理。
晚上陈然赶在唐蕴准备做饭的空当,凑到厨房门口跟他谈心,“那个,以后不用帮我熨衣服了,你看我一天天都不门,衣服能穿就行,真没必要每天烫,你不嫌累,我穿身上还有压力。”
唐蕴边卷衬衣袖子边对陈然笑,“你没听说过吗?有实验证明,重复的机械运动是很好的解压方式,我亲测有效。”
解压方式?
还是重复的机械运动?
陈然突然想到之前那位热衷“放松”的老兄,也不可避免联想到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不由地老脸发烫,暗叹这人黄腔开得这么有水平。
唐蕴做菜的水平也相当不错,香煎小黄鱼,土豆焖排骨,紫苏炒黄瓜外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五颜六色摆在茶几上煞是好看,就这样他还谦虚说是随便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