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被雨水浸泡得湿透,水泥路面布满或大滩或小窝或隐匿不见的深深浅浅的积水,李芳背着小背囊走在回家的路上。
为了能把工作和锻炼合二为一,她选取了步行的方式上下班。
家离学校不近也不远,3公里,一般步行30分钟左右,在同龄的同事中,她算是练就了一双“飞毛腿”。
不下雨,步行,对于李芳来说,已经成为了享受。
步行,工作后的身心疲惫随着匆匆步履,随着步行时间的延长渐渐消失;工作中的教育教学任务,学生、家长的需要解决的大事小情纠纷矛盾,在静静思考中越理越清,解决的方法策略经常在灵光中闪现。
她享受步行,享受身心的放松,享受思考的快乐,享受思绪翩飞的欢畅。
初夏。
6月的天,孩子的脸。
进入雨季后,天气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刚刚开会时下过一阵暴雨,现在天空中湛蓝透彻,仅有几朵白云悠闲飘荡,给天空增加了无线生机与活力。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缕缕白玉兰的清香沁入心脾。
地面蒸腾起的湿热水汽却使人觉得穿着一件丝毫不能透气的薄膜雨衣,格外难受。
街灯渐次亮起,与还没完全暗淡的天光一起照亮大地。
李芳借着商铺内外的强光,借着昏暗的街灯见缝插针寻找干燥的地面往前走。
那双穿在脚上的松糕底凉鞋五厘米高的水台挡不住溅起的水渍,鞋肚内早已被润湿,鞋面的牛皮紧紧包裹着她的双脚,冰凉的水湿渐渐侵入肌肤,脚板底与鞋肚子的结合度却越来越低,李芳觉得脚滑了,鞋子笨重了,行走变得艰难起来。
她没有了平素步行回家时的快乐。
她没有心情浏览路旁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有心情搭理年轻靓丽的店员的热情招呼,没有心情感慨汽车和摩托车司机在斑马线前停下来让行人先行通过的代表城市文明新风尚的礼让精神,没有心情仰头欣赏归巢的鸟儿展开翅膀绕着树梢扑棱棱自由飞翔的优美姿态,没有心情倾听鸟儿们呼儿唤女归巢的大声悠扬鸣叫……
她加快了脚步。
她希望快一点回到家,希望尽快换下脚上越来越湿,越来越冷,越来越滑的鞋,让自己舒服点。
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丈夫章宇宏还没回来。
和李芳一样,章宇宏也是老师,在市一所普通高中任教数学,与李芳不同的是,他没有担任班主任。高考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常常为自己不能快速解出一道难题苦恼;学生的每次大考小考,他都反思并及时改进自己的教学,让学生更轻松地掌握知识,学会解题方法、技巧。
晚归,于他而言,于李芳而言,成为了习惯。
准时上下班?在他们这个教师家庭从来没有过。他们7点前出门上班,天黑后下班返家,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息。
多少次,清晨上班,刚开门的邻居看见他们,惊奇地问:“老师,这么早就上班了?”
多少次,天色已暗下班回到家门口,邻居晚饭后出门散步看见他们,感慨地说:“老师,这么晚才收工啊!”
他们习以为常,平静地笑答:“是啊。”
现在,章宏宇还在在办公室解题。
晚修铃声响起,学生陆续回教室。
“章老师,还没回去啊!”章宏宇的搭班欧东老师看见他还趴在办公桌前低头做题,关心地问道,“还没吃晚饭吧?”
“哦,没吃,马上回,回家吃。”
“我上晚修啦。你走的时候不要锁门啊!”
“好的。”嘴里应答着的章宏宇抬头看看办公室外面,天色全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回吧。题目是做不完的。
做题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他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找学生谈心,做题,做题,做题,还是做题!
“你们同事也像你一样做题吗?”李芳问得很幼稚,但她真的不知道。
章宏宇回答她这个问题时总是非常不耐烦:“别人做不做,我管那么多干嘛。我只知道,我要做!只有多做题,特别是好好做每个省份不同的高考题,才更能把握出题动向,更能找到解题思路和技巧。”
他曾骄傲地说:“近十几年以来的各省高考题我都做完了!”
是啊,他还应邀就这个专题为市新教师上培训课。
每一份成就的背后都浸透了无尽的汗水和无穷的脑力。
李芳经常觉得自己和丈夫为不是自己子女的学生,耗尽了全身气血精力,真的做到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她无怨无悔。
李芳一边脱鞋,一边想晚饭吃点什么:“这么晚了,没有买菜,煮点面条吧。”
将就着吃晚餐,也是李芳夫妇的饮食常态。
章宏宇一度意见极大:“随便吃点,随便吃点!上班究竟为了什么?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得那么差,晚上回来吃还要随便!我们还要不要考虑身体健康啊?”
不随便又能怎样呢?
李芳疲惫的神情,晦暗的脸色,章宏宇看着心里也不好受,让她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吧。
“有吃的就好了。”抗争无效后,他只能缴械投降。
李芳打开冰箱,搜索食材,找到几个鸡蛋,两个西红柿。
几分钟之后,一锅番茄鸡蛋面从厨房端出摆到了饭桌上。
过了一会,章宏宇塌着腰背,精神疲惫地回来了。
“回来啦!又搞到这么晚,精气神全部耗空了才舍得回来。”李芳心疼地说。
“嗯。”章宏宇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换鞋,洗手。
“吃饭。”李芳催促在沙发上呆坐的章宏宇。
“让我坐一会儿,等会儿再吃。你先吃吧。”章宏宇有气无力。
这一幕,也天天在李芳家上演。
李芳先吃。
李芳先吃,是每一餐在家吃饭时的惯例。
诺大的餐桌,李芳一人坐着,面对一大锅面条,默默地吃,味同嚼蜡。
儿子在家时,李芳和儿子先吃,儿子住校后,先坐在桌旁吃饭的只有形单影只的李芳。
已经习惯“先吃”的李芳曾经耐心等待,等章宏宇到饭桌前,一起吃饭,但是,这一等,就经常等到晚上8点左右,肠胃的抗议,让李芳斩断了等待的举动;曾经怨声载道,向婆家投诉,向他朋友投诉,但是无论投诉者李芳投诉得委屈到流泪,还是劝说者劝说得口干舌燥,都无法改变章宏宇迟迟吃饭的习惯。
儿子不在家时,李芳独自吃饭,章宏宇在沙发坐着,李芳就要吃饱饭离开餐桌时,章宏宇来了,坐下,取碗,起筷,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道风景线。
无奈的李芳只能借用他人的语言自我调侃“自己找的,自己找的。”
这不,李芳就要吃饱时,章宏宇来了,拿起碗筷吃饭。
看看时间,快8点了。
李芳没有离开饭桌,说:“今天我们教师例会,学校领导强调了家访,要我们抓紧时间,赶快采取行动。”
“你们还没开始啊?我们学校的班主任已经在上周六就开始了。”
“这么快!”
“是啊。我们开学比你们早两周嘛,比你们早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
“我们的学生分得很散,多数都在镇区,他们都只能周末去。”
“真辛苦。周末也不能休息。”
“嗯。”
“你要和班主任一起去吗?”
“我不用。我们学校没有说要普访,只要去重点关注的学生家里就可以了,而且学校为了家访,临时给班主任配置了副班,班主任领队,整个年级的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一起行动,每三个人一组。”
“这样都行?有人愿意做副班主任吗?”
“有啊。退一万步讲,就是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呢?工作需要嘛。”
临时上阵,副班主任们也着实为难。
一直以来,他们学校没有设置副班主任这个职位。
高中教师配置比例高于小学。
平时,班主任职务没有人愿意担任,毕竟这全天下“最小的主任”,要担起的责任太大,工作太繁琐,越负责越辛苦,受到的责备也可能越多。但是一旦被学校安排做班主任,出于教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老师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让班级、学生在自己的引导下健康发展。
高中老师人数相对班主任职位而言,还是少。
因老师担任班主任主观意愿弱或其它种种原因不能够担任班主任,导致部分教学能力突出,教研水平高,各项荣誉、论文、课堂教学、课题研究、指导学生等等方面获奖无数的老师,虽然具备了晋升高一级职称的所有软件和硬件条件,但因为班主任资历不达标,不能晋升。
所以,每年到了申报职称的10月份,这部分老师们就会怨声载道。他们羡慕设置有副班主任职位的学校,两年副班主任的资历折抵一年班主任,实在太划算了。作为行内人,他们很清楚,班级的负责人是班主任。所有事件,主要找班主任解决。副班主任的责任、风险、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要家访了,他们居然也设置副班主任了!
“估计临时受命的老师也不会太高兴吧!毕竟,不做副班主任的,周末的时间还属于自己,一做,周末,没了。”李芳说。
“可能吧。但是,有升职称要求的老师还是很愿意的。”
“当然啦。”
“如果正副班觉得有需要,可以提出让年级主任或学校行政一起去。”
“学校领导愿意去吗?他们会不会说工作任务太多,没时间去啊?”
“不会吧。我想,极个别特殊学生他们应该会考虑去的。”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