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

窗外是呼声带哨的北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斜斜地、直竖竖地向地面俯冲下去,仿佛能听见雪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碎裂的声音。到晚上的时候,呼啸的声音消失了,没有风声的夜特别静,雪落在地上像一把玻璃珠散落,叮叮咚咚、噼里啪啦,似有细碎的东西在炸裂,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激活了,有东西在慢慢发酵,等着释放。

路上没有车,没有行人,一栋栋楼房的窗户里透出万家灯火,艾七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灯光。雪下了一天一夜,路边的草地白了,远处的屋顶白了,停着的汽车被白雪包裹住了,道路也变白了。这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却落在了春天,落在了2020年的初春。

冬日过后的春天是让人期待的,是充满希望的。但今年春天的到来并没有带来许多欢喜,突然到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湖北省成了重灾区,武汉市民仿佛过街老鼠,已经生病的在担心自己还有多久可以活,会不会就这样一命呜呼,没有生病的始终担心自己会否被传染,忧心忡忡。每个人都不好过,宅在家太久了让人发霉。

从大年三十起艾七便在家待着了,本来想着过完七天年假就回去上班的,但刚回家不久就看到了封城的消息,两天之后,小区也开始限制进出了,假期一周一周地向后延。自打工作以来,艾七还从未有过这么长的假期,也从未在放假的时候在家待这么久。

小区限制进出后,紧接着就有任务下达了。由于社区内所辖小区多,有的老旧小区压根就没有物业,所以看守小区进出口的门卫人员严重短缺,社区开始招募志愿者了。党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在这时候发挥效用了,社区所辖小区的所有党员住户几乎都报了名,能为防控疫情出一份力,大家都很积极主动。

艾七也报名了,不是医护人员,上不了前线,为家乡的防疫工作出一点力也让人有一种参与其中的自豪感。报名的人很多,不到一天时间群里已经有超过100人了。艾七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其中有一个是艾七的初中班主任,有多少年没见了呢,大概是自从毕业后就没有见过了,算一算,竟快二十年了,真是吓人的数字。还有一个名字在艾七心里掀起一阵波澜,他是一名高校教师,名字叫方兴。

艾七的初中是在一个离家很近的农村中学度过的,三年里她没有换过座位,始终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上小学的时候,因为个子高,艾七始终坐最后一排,很不开心。后来听老师说等上了初中就可以按学习成绩排座位,艾七就一直期盼着。后来顺利升入初中,老师说的话兑现了,而且比艾七期待的还好,初中老师竟让同学们按照成绩自己选座位,虽然只是小小的权利,可对于初中的孩子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誉,足以让人在班级里自豪炫耀一下的。艾七便始终如一地选择中间排正中间的位子,一间教室的正中间,看黑板清楚,离老师不远不近,远离那些不爱学习又调皮捣蛋的男生,身边都是积极上进爱学习的同学。艾七很喜欢这种氛围,被好学生环绕的尖子生。

唯一让艾七有些心烦的是后座的男生,他就是方兴。方兴学习成绩也很好,也是属于可以自主选座位的那类,但他很不老实,属于调皮捣蛋的那一类。艾七不是很喜欢他,但他偏偏每次都选在艾七后面坐。

一开始艾七没在意,男生的调皮也是公开化的。比如,在老师转身背对学生在黑板上写字时,男生会突然站起来冲全班做个鬼脸,等老师听到同学的笑声转身来看时,男生早已坐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黑板。再如下课的时候,老师的杯子放在讲台上没有拿走,男生会弄点儿粉笔灰撒在茶杯里,模仿电视剧里在茶水中下毒的样子,等看到老师喝水的时候在心里笑得花枝乱颤。最大胆的一次是语文老师在板书一篇文言文,要求同学先自己默读,结果方兴竟走下座位到教室中间的走道里跳舞,惹得全班哄堂大笑,结果他被罚站了两节课。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方兴的捣蛋对象变成艾七了。在下课时间女生离开座位的时候撒点儿粉笔灰在凳子上,弄得女生黑色的裤子在屁股那儿一片雪白;或者就写个小纸条——我是小乌龟,请打我一下——之类的恶作剧;还有让女生又气又恼的就是男生会突然把女生扎头发的皮筋撸下来,嘴里还喊着快看梅超风来了……男生的每次捉弄都会被发现,女生就时不时被惹生气,自然免不了一番打闹。班级里调皮的男生又会起哄,说着“方兴未艾(为爱)”行动,弄得女生脸上一时红一时白。

再后来,男生戏弄女生似乎成了一种习惯,连艾七自己也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当男生不再对她做些小动作时,女生反倒会想,他怎么不和我开玩笑了呢。

初三毕业的时候男生送了女生一个礼物,是一个画有卡通图案的玻璃杯,女生很喜欢。身边的同学一看到就说这表示一辈子,是要在一起的意思呢。方兴始终没有说过什么。艾七只是红了脸。

高中本以为两人能上同一所学校的,结果阴差阳错两个人分别被市里的两所重点高中录取了。艾七的心里有些失落。

那年的愚人节,同学们都在怂恿着写情书给喜欢却又不敢光明正大表白的人。万一对方有想法,自然会当真,如果对方没有同感,就当是愚人节的一个笑话好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拒绝,又期待被喜欢。

艾七也悄悄写了一封情书,收件人是方兴。信件没有署名,所以艾七写的很大胆(但他应该能凭笔记猜出是艾七),还用上了“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乎”和“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这样的从《诗经》中摘抄来的句子,凭着自己一知半解的懵懂,就这样送出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封。

但这封情书如石沉大海,并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

也是在那年下雪的时候,同学聚会上艾七毕业后第一次见到方兴。男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变成熟了,衣着不如初中时那般简朴,不再是一身肥肥大大的校服,而且夹克衫配宽松牛仔裤,脚上是篮球鞋,开始有了休闲时尚的样子,看起来更精神帅气。可艾七心里的那份尚不成熟的情感却一下子淡下去了。男生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提那封信,没有对艾七表露任何私人情感,甚至都没有和艾七单独说话。一伙人就那样乱哄哄地闹了一晚上。

从饭店出来时,雪依然在下,路面都已成白色,和今天一样,只是那时候路上有人也有车,街道上霓虹闪烁,大雪像是被人间的热闹吸引了,来这里玩耍一番。艾七没有和方兴道别便匆匆和几个女生一起打车走了。青春的骚动就像那场大雪一样,静悄悄的来,又轻飘飘地走了。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方兴。

社区工作人员已经排好了小区志愿者值班表,当艾七看到自己被排在和初中老师同一岗时很是惊喜,在看到下一个名字时,坚定的无神论者艾七甚至想起了那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一切也太巧了吧。

从知道站岗排名的那刻起,艾七就一直在思索明天的穿着打扮。想着穿一双过膝靴再加一个宽松的常规款羽绒服,休闲中有一点时尚,但是不是显得不稳重。长款羽绒服配上新买的黑色绣花运动鞋,保暖又青春,会不会太普通。羽绒服太臃肿,还是穿大衣好看,搭一条买来还没上过身的一步裙,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在外面呆一上午肯定会冷。真是难心啊。

对了,还有头发,平时都是散着的,太蓬松了,头发油油的该洗了,洗完明天更蓬松,这么见人会不会显得很不修边幅。扎起来呢,只会扎马尾,高马尾或者低马尾,高马尾显得人精神,可是看起来有点老气。唉~

要不要化妆呢,戴着口罩,也看不见多少,但眉毛和眼睛是人的灵魂,是不是要修饰一下呢……

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老师估计不会有很大变化,那时候在学校时二十多岁,现在四十多了,老一些,但男生的衰老没有女生明显,除非发福,老师不像是会中年发福的人,总之脸面变化应该不大。那方兴呢……会是坐艾七后面三年的那个机灵又好动的人吗,他会是什么样子了——艾七想不出来。

一直到晚上睡觉艾七的脑海里还在七想八想。

最终还是按照平时上班的样子打扮出门了,羽绒服牛仔裤和短棉靴,披肩发抹了刚买的发油,顺顺滑滑的,戴了口罩,画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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