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杀嫂 笑笑生戏弄了我们几百年

                                  一   

              《金瓶梅》第八十七回:(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兰陵笑笑生用一幅很血腥的画面,给我们展现了武松杀嫂的详细过程。

(原文:武松一面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这淫妇听着,我的哥哥怎生谋害了从实说来我便饶你”。那妇人道:“叔叔如何冷锅内豆儿炮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说由未了,武松把刀子仡楂的插在桌上,用左手揪住妇人云髻,右手匹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翻,碟儿盏儿都打得粉碎,那妇人能有多大气脉,被这汉子隔桌子轻轻提将过来,拖出外间灵桌子前。)

这是武松杀嫂前的肢体与语言接触,之前已经把王婆镇住,说过“自古冤有头债有主,我哥性命都在你身上”“动一动先吃我五七刀子”,此时王婆见势头不好,想要逃跑,被武松“大叉步赶上,揪翻在地”,用缠带四手四脚地捆住了,王婆推说都是大娘子干的与她无关,武松骂道“老猪狗我都知道了,你赖那个。”“你不说时,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猪狗”。

(原文:武松提起刀来,往那妇人脸上撇两撇,妇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放我起来,等我说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旋剥净了,跪在灵桌子前,武松喝道“淫妇快说”。)

这是动刀前的再次接触,亲手将妇人剥了个光赤溜溜,等到妇人一五一十说完整个经过,这才进入真正的“杀嫂”场景。

(原文:武松一面就灵前一手揪着妇人,一手浇奠了酒,把纸钱点着说道“哥哥你阴魂不远,今日武松与你报仇雪恨”,那妇人见势不好才得大叫,被武松向炉里挝了一把香灰塞在她口,就叫不出来了,然后劈脑揪翻在地,那妇人挣扎把鬓髻簪环都滚落了,武松恐怕她挣扎,先用油靴只顾踢她肋肢,后用两只脚踏住她两只胳膊,便道“淫妇,自说你伶俐,不知你心怎么生着,我试看一看”,一面用手摊开她胸脯,说时迟,那时快,把刀子去妇人白馥馥心窝里只一剜,剜出个血窟窿,那鲜血就冒出来。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扑扢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淋淋供着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


                                    二   

              笑笑生十分详尽地描募了完整过程,血腥动态的场景真可谓惊心动魄。但是冲击我们视觉神经的首先是武二郎的“狠”和潘金莲的“弱”,本能的都要产生一种“恻隐之心”。没有那报仇雪恨、快意江湖的感觉,也激发不起对潘金莲这个该死淫妇的厌恶憎恨,反而滋生出“怜悯之意”。武松的“好汉”形象也立不起来,潘金莲的“淫妇”身影反倒若人同情,难怪张竹坡读到此也感叹唏嘘不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艺术效果,是因为笑笑生采用了一种特殊的表现手法一一意淫法。

意淫法简单讲就是性幻想写法。

武松杀嫂前,先给她剥的精光,揪翻后簪环落地,一把香灰堵住嘴,两只脚踏住两支胳膊,用手摊开胸前,白馥馥的心窝,一个血窟窿,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蹬踏。

这不是一个活脱脱强奸犯的动作吗?而潘金莲赤身裸体的样子,我们又似曾见过,这就是金瓶梅前篇写到的,潘金莲和西门庆淫荡纵欲的画面。

笑笑生接着还用诗文进一步启发我们。

(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星眸紧闭,直挺挺尸横光地上,银牙半咬,血淋淋头在一边离。好似初春大雪,压折金丝柳,腊月狂风吹折玉梅花。这妇人娇媚不知归何处,芳魂今夜落谁家。)

为了让我们更加明白地理会其中意淫的隐意,笑笑生在回目最后又用一首诗,直接点到“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堪悼金莲诚可怜          衣服脱去跪灵前

谁知武二持刀杀          只道西门绑腿玩


                                  三   

          读《金瓶梅》我总是喜欢不起来武松,不仅仅是他不是行侠仗仪的好汉。

杀了潘金莲面对自已的亲侄女,武大郎的唯一血脉迎儿哀求“叔叔我害怕”,武松“叔叔顾不得你了”置至不管,最后被迫给人做小去了;到了王婆家还不忘从箱子里拿走他的八十五两银子,还顺手包走了一些钗头首饰。就从他和潘金莲的情感历程上讲,也可以说是他毁了金莲的一生。

我们从《金瓶梅》中武松出场时的穿着,和《水浒传》中写法的明显不同,就可见一斑。“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银花,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这那里是一个江湖好汉的装束,分明是风月场上情手的打扮,而还是正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得意洋洋地游街。

他第一次看见嫂子金莲,便满眼是色“见妇人妖娆”,还“倒身下拜”,说话也不敢直视嫂子“只把头低着”,问说在那里吃住,回答“胡乱”寻了个“下处”,由士兵伺候吃饭。

武二爷你不是明摆着要来这里吃住吗?

当金莲提出搬来“一家里住”,武松毫不推辞,立即回答“深谢嫂嫂”。

金莲不去做饭,专门“陪”叔叔,武松也不置可否,一个二十五岁的嫂嫂与二十八岁的小叔子便“一递一句”地聊起来。

吃饭时金莲给挟菜,“一双眼只看着武松身上”,武松心里明白“倒低了头只顾吃酒”。

临走原是说“再来看哥哥嫂嫂”,下楼金莲说搬来家住,武松立即回答“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送来”,妇人道“奴这里等候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嫂嫂都改为奴自称了,武松还是连夜住进了家。

武二爷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武松搬来后办了三件懂礼数的事,给了武大郎一些钱,让他备办酒席请邻居;嫂嫂给他递茶,怕金莲受累,立即说调两个士兵来伺候;关键是第三件事,亲手送给嫂嫂金莲彩色缎子一匹。

武二爷,你钱能给哥哥置办酒席,彩色缎子就不能让哥转手送吗?你已知道此时的嫂嫂早已以“奴家”相称了,经过张大户、武大郎这两个“大”男人的隔靴搔痒、芳令二十五岁的嫂嫂正处在什么时期,更不用说她自小乔张乔致、善解风情、使女出身了,你不是一步步把潘金莲推向情感的深渊吗?

像潘金莲那样百伶百俐的女人,你没有意思她能会看不出来吗?你如此健壮的一个可意男子,态度暖昧地和她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她才试探性地醉酒挑逗你,一颗火热的少妇之心全部裸露给你时,我们的武二爷把酒一泼,来了句“我不是那猪狗不如,乱人伦的”人,那就是说因为是嫂嫂不敢做,不是嫂嫂就能了。换句话说后来的西门庆和武家非亲非故合乎人伦就无可厚非了?

常言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在和金莲的感情纠葛上,武松心里怎么想,笑笑生一直没有说。但潘金莲却多次想“这姻缘还落在他身上”。尽管她和陈经济那样的如胶似漆,本来是等着陈郎取回钱来接他,可当武松一出现,王婆都推说不知肯嫁不嫁,金莲却急不可奈地主动挑起帘子出来,先给武松道个万福并立即说“即叔叔还要奴家去…可知好哩。”听说武松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娶她,“妇人听了此言,走到屋里浓点了一盏瓜仁泡茶双手递与武松吃了。”又直接道武松“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

武松是潘金莲真正心仪的男人,是她刻骨铭心的初恋。街上那些小厮混金莲看不上,宁愿自己变卖首饰也鼓动武大搬家,免受他们搔扰。她直到最后也是“情”迷双眼,才致被武松骗娶回家所杀。她也许到“一五一十”学说实情时,还仍然想着武松那句“从实说来我便饶你”。

笑笑生就是扬此抑彼,通过“金莲写武松”。利用他前边的这些铺垫,使武松和金莲的关系变得复杂,变得迷离,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和暖昧。

我们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对武松和金莲的情感进行梳理,并代替笑笑生讥问武松,也是为了能更好地理解杀嫂情节中的意淫原由。笑笑生用在他们二人感情上的明写和暗写,都是为他后边武松杀嫂采用意淫的写法而服务。

通过笑笑生潜移默化的渲染,我们对武松和金莲在潜意识中有了固有形象,也只有这样,这种意淫的写法才能够让人顺理成章,不知不觉得进入其中。而人性中本能的“同情弱者”,“怜爱美色”是众生的共性,这才使杀嫂一节,达到人们对潘金莲这个人人都知道是个淫妇,而人人读到此都不由得怜悯同情起她来的艺术效果。

    这就正是笑笑生的匠心独运。

这种艺术效果同样也影响到武松的角色,所不同的是起到反方面的作用。所以我们都觉得武松太狠,没有人性。

能把坏人写的人们恨不起来,这就是笑笑生的功力。

有人做过统计,《金瓶梅》前后出场600余人,没有一个正面人物,但掩卷深思,我们很难找出一个非常令人憎恶的角色。

“武松杀嫂”,笑笑生戏弄了我们几百年,回目明确写着“杀嫂祭兄”,但实质内容是情色是渲泄,打着“仇杀”的幌子,运用的是“情杀”甚至“奸杀”的笔触,也难怪后世文人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这才有了武松和潘金莲之间诸多故事的演绎,或结婚或偷情或私奔。戏剧、电影、绘画、雕塑,各种艺术形式,琳琳综综,纷呈异彩。

笑笑生的这种“戏弄”,实际正是他的“高明”所在。

行文至此,自感已经冗长了。笑笑生的这种意淫笔法,在《金瓶梅》中多有运用。有一首中药诗虽不及“武松杀嫂”阴藏地那样深,但也许对于理解杀嫂一节能有所裨益,兹录于后。

          《 水仙花》

当归半夏紫红石 , 可意槟榔招做女婿,

浪荡根插入蓖麻内。

母丁香左右偎, 大麻花一阵昏迷,

白水银扑簇簇下,红娘子心内喜

快活杀两片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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