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家的问题

整整一个夏天,太阳都没发过威,温温和和的一副君子范,田埂也不像往年在炙烤中裂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稻子在田里喝水饮露再吹吹柔风晒晒暖阳,缓慢生长实在惬意。灌满了浆它日渐饱满,稻秆还是青绿稻穗已经黄灿灿的一大片,低垂着像无数个小问号。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偶尔走到田边竟然说了一句特别富有诗意的话:“稻子都戴上皇冠了。”相比之下那个三年级孩子的比喻则拙劣些:“稻子像精神抖擞的士兵笔直站立着。”俗是俗但是实情。很多年没看见过如此齐整的稻子了,田里一大片一大片挨挨挤挤齐刷刷站着,没一处倒下,往年在稻秆身子抻开还没结实时,风总会不请自来在稻田里跑上几十个来回再随便打滚若干,非要把稻子压得贴在地面才罢休。

稻秆密集,稻粒饱实,老马站在田边乐呵呵笑着,满脸皱纹舒展恰似秋菊绽放,白胡子也一翘一翘的,多了几分活泼。老马曾不止一次跟老伴说过:“今年的稻子特别省心,虫子没来闹,喷雾器总共就背了四五次恰似走过场,幸好当时没有把田包给斜眼王二。”说实话,老马自己也感觉年岁偏大力不从心,可是斜眼王二那家伙欺人太甚,凭空捏造个理由说这田地太过偏僻,非要每亩地降五十块,相邻人家九百三一亩,轮到自己就成了八百八,这口气咽不下,老两口一合计,自己管理,哪怕半种半荒,也不将尊严拱手让出。瞧今年这稻子长势喜人,可是赚大了。

田埂上向日葵卸了盘,黄豆去了壳,芝麻也下了秆,野菊在疯长,这儿一丛那儿一簇。秋风拂过稻尖 ,金浪起,一波波涌向远方。收割机轰隆隆从田里过,轧过的稻田唯有稻草横陈,金黄的稻子卸在场头像座小丘,阳光下粒粒闪光,老马眼睛一过,产量能估出个大概,一千三四百斤一亩差不离,这收成前所未有。嗨嗨,可惜这场做小了点,稻子该要晒多少天才能干。老马掏出根纸烟衔在唇间,眯着眼美美吸了一口,不自觉地哼起了《定军山》:

铁胎宝弓手中拿,

  满满搭上朱红扣,

  帐下儿郎个个夸。

  二次忙用这两膀的力,

  人有精神力又加。

  三次开弓秋月样,

  再与师爷把话答。

田埂上急匆匆走来的老张, 当头泼了一盘冷水:“老马,还三次开弓秋月样,稻子跌价啦。”

“跌价,早稻还是一块三毛八,现在这稻子个个滚圆滚圆的怎么会跌价?”老马惊到了。

“你才七十二,耳朵全不听外面风声,他们说国家粮库没有开磅,米厂里库存已满也停止收购了。”

他们,瘸七、三疤小以及阴谋攫取自家田地的斜眼王二,还是他们。

他们年年收粮却从不肯承认自己是粮贩子,因为商贩须得承担风险,只说自己是粮食代售,有事说自己是什么粮食经纪人,每斤稻子必得落下五分钱手续费,还不算压磅秤克扣的斤两以及信口开河判决稻子湿气过重打的折扣。

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三个蚱蜢,同进同退,算盘珠拨得叮叮当当响,直直地砸向老马们的心窝窝。

就他们,我老马小个十来岁绝不会放在眼里,现如今……就是那老廉颇,尚善饭,顷之却三遗矢。老马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着使劲碾着,一圈,两圈,三圈。。

“那稻子如今究竟是什么价?”老马望着满场的稻子心有不甘。

“不太清楚,大概就是一块三毛一二吧,还要将稻子晒得咯嘣嘣的。”老张的应答也是有气无力。

“唉……”

“唉……”

是剐心挖肺地卖了,还是咬着牙拼了老骨头散架搬回家,这是个问题。

再远处,田地是自己种还是转让,又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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