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北方

    言锋，你仍是那么的固执。

    两年高考，你仍没有考上自己梦寐以求的中文系，而是去了北方一个三本的财经院校学管理。彼时的你已经20岁，你想过要再复读，考虑到年龄，你最终放弃了。我看到你用笔在你厚厚的读书笔记上重重地写下了“不忘初衷 方得始终”八个字，一如既往的飘逸。然后第二天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你执意不让任何人送你。我偷偷躲在远处，望着你远去的背影。你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抓着背包带，将双肩包背成单肩包。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站台，倔强而孤独。灰暗的天空，随着几声闷雷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只得落荒而逃。

    你去的城市，需要坐上55个小时的火车，遥远而漫长。

    你走后的某日黄昏，我从大学的收发室找到了你的来信，你说不喜欢用手机，摸不到纸张的真实感。

一生：

    我到了，由于近半月来忙于军训，直到今日才能提笔给你写信。

    一生，那日离开，或许就注定了我已再无法回头的少年时代，我已无法再在脑海中随意描绘我的大学生活。那日离开高原一路向北，穿过漫长而黑暗的隧道，穿过山地，穿过丘陵，再到平原；路过一座又一座城市，一条又一条江河，路过古诗词中古人所怀念所眷恋的城市。有些莫名的感动与感伤。而今我离过去那么遥远，恍若隔世，但它们却又似乎从未离我而去。

    这里是平原，放目远望，四周辽阔。再无故乡绵延的山，再无故乡阴雨连绵的天气，再也看不到云雾缭绕的山峰。只是，便也再无乡音。九月的北方，竟已经这样冷，西风已开始肆虐，落叶满阶，寒意渐浓。在这里，连正午的太阳都是温柔的，甚至感觉是阳光面对寒冷的西风所表现出的无能为力。一生，我无法知晓我所做的选择正确与否，这一路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在暮色四起之时我常常会想起你们，想起那些可以天马行空为梦想描绘蓝图的高中时代。在午后的三四点之时我依旧习惯戴着耳机徘徊在球场，那样一圈一圈的走着，等待日落，等待夜幕。看着黑暗将仅剩下的一丝光亮吞噬，看着昏黄的路灯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微弱的光，心中便会感到些许孤独，些许落寞，些许想念。我以为我能了无牵挂走得洒脱，但或许我错了，对于所经历的事，所留下的回忆，我们是无法割舍的，它会在我们今后的人生里，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影响着我们。

    一生，文学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梦想，或许只有通过文字表达，我们才得以呐喊出我们所遭受到的幸或者不幸。一生，依然感谢有你这样的朋友，陪伴我度过我整个少年时代。你目睹了我所有的幸与不幸，依旧对我不离不弃，对此，我是心怀感激的。至少，于这一点，命运待我是优渥的。

    夜已深，至此搁笔吧。

    言锋，我是放心不下你的，你仍是那么任性，对于世事冷暖，仍是这么爱憎分明，从不刻意去隐藏什么，不肯将自己的棱角磨平。你仍是这样，没有过多的朋友，习惯那样独来独往。任他人对你恶意或刻意疏远。

    父亲每天依旧好赌游手好闲，而母亲早已长眠于地下，你恨他，认为是他的种种不端，导致你母亲过劳致死。那时的你刚好回家，而你，目睹了她从生病到去世，只那么短短几天，你不知道人可以脆弱到这个地步，脆弱到喝不下一口水，吃不下一口饭，只见她的鼻子整日流血。在你回家时她伸出她瘦弱的手抚摸着你的头，教你好好读书，那双手苍白而瘦弱，不再如从前有温度。后面两天，她开始做噩梦，从梦中惊醒，大叫着外婆，随即又躺下，意识渐渐模糊，生理与心理想要表达的意思开始不一致，她大叫，哭闹，你却还是不知道她要干嘛。最后，她躺在你眼前渐渐失去温度......你跟我说起这些时仍会失声痛哭，泪如雨下。她的一生，活得轻如尘，苦得重如山。早年时刚好赶上大饥荒，刚出生就没赶上好日子，再稍大些赶上文革，家里孩子多，听老一辈说，拉肚子到面黄肌瘦都没人照顾她，但是捡回了一条命。学堂也不曾迈进去过半步，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原以为会享后福，然而未等你成年，她就撒手而去，并以这样这种方式，这种速度，让你无法承受。你开始做噩梦，梦里都是她离开你的情景，你要送她去医院，却怎么也来不及......这是你到如今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后来你那个不争气的父亲说，在她刚刚发病的几天，她曾经跟他说过，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住进平方了。彼时家里住的还是土坯房，多灰尘，衣服被子容易发霉，房间常常是潮湿的，即使不是下雨天。你转过身，潸然泪下，你不知道她的愿望，竟只是如此，然而对她来说却是奢望，她最终还是带着遗憾走了，没能看到你结婚，没能看到你们住进大房子......

    言锋，这么多年，我似乎读懂了你的痛苦，只是，即便是读懂，我亦是无能为力的，只因有些孤独，是需要独自承担的。20岁的你，心事未免太重。我知道童年时的阴影与少年时家庭的变故给你的性格带来了很大的影响。20岁的你，也算是尝过世间冷暖。你一直想往北方去，你说西北荒凉的荒漠也许会带给你一丝安慰。你甚至妄想，假使有前世今生，你去长安，会不会能遇见她。不会了，这一切都是我们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而此次，你去的却不是你日日夜夜所念的西北，虽都属于北，却仍有明显的差异。你在梦想的旅途写下了不归期，期望有一天，能用自己的笔，让她在这世界上永存。你决定将所有的不堪留在南方，留在所有过往的记忆。

    而今，我留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求学，我们相隔了三千公里的距离，庆幸，我们的感情没有被时空所隔断。言锋，愿你能不忘初衷，找到你所向往的明天，尽最大努力弥补你生命中的缺憾。愿你走出那片黑暗，唯有如此，你才能不带着恨意拥抱未来，那样真的会太疲惫。

    言锋，愿我们生命的旅途，也能从荒凉中走出繁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