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桃红花绿,柳叶飘飘,红红的樱桃儿可以吃的时候。五一长假也随之而来。假期第三天,乔红杉要去参加市作协组织的一个线下见面会。这是乔红衫第一次正式参加市作协的线下活动。
聚会定在郊区的四季农庄,这个农庄,集餐饮,娱乐,游玩于一体,农庄里风景优美,景色怡人。不仅有许多花草树木,人工池堂里养着活鱼,现吃现捞。有两大块菜院子,地里种的有新鲜瓜果蔬菜。
更重要的是,这个农庄里,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水果品尝,有不同的风景欣赏。春天里有各种百花盛开;夏天,有樱桃,草莓,蝉鸣蛙声;秋天有橘子,桂花飘香;冬天,在庄园里,找一处空地燃上一堆大火,让游玩的人,或坐在火堆边烤火聊天,或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还可以弄来红薯,自己动手在火堆里烧红薯。休闲逗乐,享受,回味儿时烤火的乐趣。
这还不算农庄的特色,更奇特的是这个农庄有很多的房子是建在树上的,依据树杈,建一个小房子,人顺着扶梯进入树房子里吃饭,聊天。树房子有大有小,小的可供三四个人围坐,有一种坐在树下吃饭,聊天的真实感觉。透过树房子的窗户,可以看更高更远的风景。
城市的人,被这一些独特的设计和独特的风情所吸引,每逢节假日,大批的城市人都携家带小云集到这里休闲游玩,吃饭。
乔红衫赶到农庄,找到作协定的房间时,会议巳经开始了。作协定的房间是在庄园后面一排大房子里。房子的前边儿有一个很宽阔的场地,场地边儿上有几台乒乓球台桌。作协的人,都站在院子里,一排排。
乔红衫看到作协主席正站在一个台阶上讲话:
“今天的活动,是《山岳晚报》,和我们作协,协同四季山庄,为了支持农村新经济的发展,共同举办的一个征文比赛活动。征文的主题是我和四季有个约会。具体要求我发在群里了,大家可以去查看。希望大家积极参加征文活动,优秀的征文将在《山岳晚报》发表。并获得四季山庄的餐饮券奖励。
好了,我的讲话就到此结束。接下来,大家可以在四季山庄自由的活动。12:30大家准时回到这里集合,吃饭。晚来的,没有签到的,到前面来签个到。其他人去自由活动。”
主席讲完,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地向山庄的后面走去。乔红衫来到前面桌子边,在签到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搁下笔,转身正要离开。
“乔乔,真的是你。”
乔红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嘴角微笑,脸上带着惊奇的表情,正看着自己。男人白白净净的脸上架着一个深度近视眼镜,头顶上的头发稀稀落落。乔红衫将这个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恍然想起来,浅浅地说道:“你是马富强?”
“是的,是我,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来我。走,我们俩一起转吧,边走边聊。”说完,马富强和乔红杉就肩并肩向山庄后面走去。
山庄的后边是两山夹一谷。山很低,谷里边是平地,平地里种的各种蔬菜。菜地的四周修了一条儿童火车轨道,有很多的小朋友正坐在火车轨道上,随着火车缓缓启动,在菜地回周游玩。“火车”开得很慢,家长在旁边陪着孩子一起走,并不停地指着菜地的各种菜,教孩子认识蔬菜。
菜地和山之间。有一条人行道路,道路很宽阔,路边靠山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樱花树。樱花树正叶繁枝茂,很多的花瓣己脱落在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让地上顿时五彩斑斓起来。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边走边谈论着樱花和菜地,以及周围的景色。乔红杉和马富强两个人却无心去谈论景色,两个人30年后久别重逢,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乔乔,真没想到你也进作协了。”马富强边走边侧脸看着乔红杉说道。
“为什么你就没想到我能进作协?你还是那种骄傲的心。在学校时,你一直骄傲你的作文好!可每次语文考试成绩,我都比你高,为此你还老不服气。”
“嘿嘿嘿,那时候上高中确实是这样,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写文字投稿,经常在报纸上发豆腐块文章。一直到高中,我的作文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的。每次考试,40分的作文题,我就能拿38分。我记得你的作文分老是在30分左右徘徊。”马富强想起高中的时候,又得意地笑了。
“是啊,我的作文分每次就在30分左右。但是我的基础题,阅读理解比你好,所以每次的语文总分我比你高。我记得,你当时很不服气,常常和我争论。”乔红杉说完这话,抬起头来,笑着望了一眼马富强,又低头继续走路。
“是的,是的,确实是这样。我那会儿有些骄傲,有些浮躁。”马富强边走边笑着说着。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樱花的花香,绿叶的清新味道迎面扑来,乔红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说:“今天真应了,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花香正浓的好时节。”
“不仅如此,还有田园时光,丰收果实,欢乐多的幸福场景,你看那菜地里,有工作人员正在那里收拾蔬菜。四周的游戏小火车上,孩子们正在欢快地随着小火车游逛。对面山上的樱桃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樱桃。”
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两个人边走边聊天,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谷最里边的一个山脚下,靠左手边有一个步行台梯可以上到山上。
两个人拾级而上。山并不高,两个人很快来到山梁上,山顶上有不少的小亭子。每个小亭子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亭子里聊天儿。乔红杉和马富强两个人顺着山梁往下走,走到中段,发现一个没人坐的小亭台,两个人便在亭台边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继续回忆着当年学校里的人和事。突然,马富强望着乔红衫吞吞吐吐地说:“乔乔,我们有30年没见面了。这30年间,我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你的一些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想当面儿问你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问吧!”
“听说你后来也下海做了生意。生意做得还不错。现在一定很富了吧。另外我听说,你结婚后老公经常打你,你还离了婚!是真的吗?”马富强说完看着乔红杉,表情沉重。
“你别这么表情沉重的看着我。这事儿没有传闻那么邪乎。我这人坚强,挺得住。做生意是真,谈不上富。只是以前太穷了,现在跟以前比好了许多,所以就显得富了,但实际上只是赶上了大家的步伐。
婚确实是离了。只是我不想把我的婚姻故事四处向别人传播。既然彼此离开了,就各自放下,没必要再拿起来说。”
乔红杉边说边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向着远方的山下,淡淡地说道。
说完一阵沉默。马富强也不知道如何说话了,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和乔红杉并排站在一起,双眼望着山下高高矮矮的楼房。
山下一片喧嚣嚷嚷,此时山上倒是宁静许多。徐徐的山风,缓缓的吹向两人,两人都静静地伫立着,看着远方。
这时,乔红杉眼睛看着远方,并不转头,淡淡地说:“这么多年,我很好奇一件事。我倒是想听听你本人如何看待那件事,就是刚毕业那年,你就有了私生子的故事。”
这话一落,马富强突然转过身来,面向着乔乔,脸上露出难堪的,紧张又激动的表情:“乔乔,打人不打脸!你一见面,就说这个让我尴尬难堪的话题!”
乔红衫转过身,面对着马富强,微笑地说道:“你不是先让我也尴尬难堪了嘛。你还是像学校一样的迂腐,一点不懂迂回。刚见面。就问这么尴尬的问题。不过,咱们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彼此不必拐弯抹角也好,所以就直接问了。这事是不是刺激到你了?不愿意讲就不讲了,没有关系的。”
2.
“这事,我给你讲讲也无妨。估计也只有你,才直接问得出来。别人不问,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向你这么想。乔乔,你还是像在校时一样直爽。你这人总是在朋友面前,表现出特别直爽,从不拐弯抹角。但在普通人面前,你可是懂得委婉迂回的。
你今天能干脆利落地当面问我这些话,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那我今天也对你畅所欲言,把压在我心底30年的故事讲给你听。
说起来,我的那一段不光彩故事与你也有关系。”马富强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乔红杉。
乔红杉惊奇地看着他。诧异地说道:“你的那件私生子事件怎么能和我扯上关系,我又不是男人,怀孕的人也不是我。”
“听我慢慢给你讲吧。你还记得我们毕业的第一年,那个春节吗?当时,我和玉珍,军民在过年初四一起去过你家。”
“嗯,记得。”
马富强看了一眼乔红衫,扭转身子面对着山下,开始讲述那一段故事。
“那是我们毕业后过的第一个春节。毕业之后有大半年没见着你了,知道你回到了你们那个小山村,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你当时是农村户口,不能招工,听说你们家不让你继续上学了。我对你放心不下,趁着过年,我就约上了玉珍,和军民一起去你们家找你。
第一次到你们家,不知道具体位置,我们边走边打听,从早上9点多走到下午快一点,才走到你们那个山村。你们那里真远,路全是黄土路,走得一身灰。可到了你们家,你又不在家,只有你妈在家。你妈招呼我们留在你们家吃了一顿午饭。看到你们家低矮的土房,家徒四壁,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我就想着要帮你。
那晚,从你们那里回来,我就找到我爸,求他帮忙。我爸当时在市商业局当局长,掌握着商业系统的招工大权。我让他帮你招工。他一听说是农村户口,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农村户口不符合招工条件,不能招工。我就跟他闹,我听说有一种特招指标,叫农转非,我让他想办法去弄。我爸淡然拒绝了我。说特招指标,整个市,一年没有几个,到了商业系统,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指标。
那时,我觉得我爸不想帮忙,就跟他闹。让他想尽一切办法给你弄一个特招指标。可他坚决不愿意破例。后来我威胁他说我要娶你。他又坚决反对说:‘以我们家的条件。想嫁你的人多的是。为什么要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回来,农村户口又不能招工!我们家都是商品粮户口,又没有土地可种,娶她回来做什么!’
我爸的话,让我伤心难过。更让我伤心的还在后边儿。
过了两天,在春节初六,你和军民,玉珍,一起来我们家找我。还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不期而遇了。远远地,我看见你和军民两个人肩并肩,边走边说边笑。玉珍在后边踢着石子边蹦跳着走来走去,她好像刻意和你俩保持一段距离。
看到你俩亲密又高兴的劲儿。我猜想军民肯定给你表白了。因为军民在我面前说过,他喜欢你的话。可我没对他说,我喜欢你。
看到你们亲密开心的样子,让我也很生气!一见面儿,我就带着生硬的语气对你说:“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你见我用这种口气给你说话,你也生气地说:‘我能有什么打算?农村户口招不了工,上学又没有钱。我没有打算。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呗。’
你就这样听从命运的安排?就在你们那个小山村里?你不想跳出农门?你不想奋斗一下。
‘我想有什么用!政策制度,家住位置放在那里。我有的选吗?不像你,有个好父母,有商品粮户口,可以等招工。更不像玉珍和军民,他们住在城边上,可以等到占地招工。而我家在那遥远的山村里,根本没有机会。’
玉珍和军民两个人看着我们俩怼来怼去,都不说话。他们俩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看着你。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俩就这样在路上怼反了,你也不到我们家里去了,说要回家。
我抓住最后的机会,急促向你说道:‘你到底怎么打算,我想帮你。如果你要去读书,我给你学费。如果想上班,我尽力...我尽力...想办法’。我说的结结巴巴,而又没有底气。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失去了我爸的帮助,我将毫无办法。
你可能看出我的为难,立马接过来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不能读书了。我们之间的条件差距,注定我们就像平行线的关系,永远没有相交的那一个点。我们各自生活环境不同,都有各自的生活道路要走,大家终将在各自的生活领域里往前延伸。我们以后的生活,也许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点。就像平行线一样,无限延伸,但就是没有交集点。
平行线的距离有宽有窄。可能最窄的距离就是,某一天我在街上卖菜,你们是买菜的。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卖菜,买菜的距离。也可能距离宽到我们彼此不再相见,不再相遇。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蔓延,伸展……’
这就是你当时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还像个哲学家说的。你的话就是对我绝决的拒绝。我爸赤裸裸的反对,让我对他充满了愤恨。我不再跟他说话,为了报复他。我就开始跟小猴子那一伙二混子一起玩。目的就是让他生气,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嫌弃别人。
小猴子,你记得吧,就是原来一班的那一帮小混混。”
马富强说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乔红衫。乔红杉见他看着自己,就点点头:“知道。”
“那帮小混混儿,天天就泡各种理发店儿。到处喝酒,打台球。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办好招工手续,在家闲着。我就成天跟着他们一起玩儿。
我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去,他们都挺高兴的,天天喊我马公子。毕竟我们家有钱。每次出去喝酒,我可以掏钱。
我们去的最多的就是在我们家附近街上的一家理发店,小猴子们和那家理发店的姑娘特别熟。那个理发店,门面前半间是理发台子,后半间有张床。小猴子们对那家理发店轻车熟路。有时候累了,那姑娘在前边儿理发,他们都躺到后边床上休息。
小猴子们在那姑娘面前,天天喊我马公子,并告诉那姑娘我爸是局长之类的话。那姑娘叫小英,从此看我的眼神儿,就格外的亲切,对我十分尊重,又恭敬有加。在这样的氛围里,我的心里挺受用的,也挺自豪的。
有一天晚上,小英忙完之后,小猴子提出去吃饭喝酒,小英破例第一次跟了我们一起出去。小猴子还兴奋地说:‘马公子,还是你有面儿,我们约小英了多少次。小英都不出来喝酒。今天有你的面子,小英才出来。’
小英娇红了脸,羞羞答答地看着我。那晚上我们四五个人在一起,拼命的喝酒,开心的喝酒,都喝得醉醺醺的。小英也喝了酒。我平时没怎么喝过酒。突然一次喝了这么多酒,很快我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后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夜里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和小英睡在一起,赤身裸体,我吓坏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半夜三更,我抓起衣服就往回跑。
3.
从此我就躲在家里,好久不敢出门。再也不敢和小猴子们一起玩了。
一个多月后,父亲也为我办好了招工手续,把我安排在东城华云商场,在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当个办公室副主任。在新的工作环境,新的人际关系,新的生活职场生活,让我每天都充实而兴奋。我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和耽心,迎接着崭新的生活。
上班两三个月后,我们班的杨琴来到我的身边,她起先是找我帮忙,让我父亲给她帮忙招工的。一来二去,接触的多了,我们俩便相爱了。我沉浸在和杨琴甜蜜的恋爱中,每天的日子过得幸福又安逸。
可没想到在我有一天下班的路上,那个小英拦住了我,告诉我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晚的事情,我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我也不确定我自己跟她到底发没发生关系。我拒不承认,小英就哭哭啼啼,说要到我们单位上去闹,要找我爸。
我害怕小英去闹,害怕我爸知道,更怕杨琴知道。于是我就哄着小英说,我给你钱,你去打孩子掉吧。我答应给小英500块钱把这件事情私了,可小英不干,她开口要2000元。我最后硬着头皮,只好答应了。为了这两千元,我回家里撒了许多个谎,编了无数个理由,才从父母那里把这个钱要出来。
我把这个钱拿给了小英,小英答应去流产。我以为我和小英的事情就这样完结了。我依然和杨琴继续着甜蜜的恋爱。
就在我们毕业后的第二年的春节,初五那天我去了杨琴家,拜见了她的父母。和杨琴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也确定了五一,和杨琴举行订婚仪式的事情。
没想到第二天初六,我正在上班。就接到小英从医院里打来的电话,她说她生了,是个儿子,就是我那个孩子。
4.
我当时蒙了,傻了,在电话里跟小英大吵:‘不是说好打掉的吗?为什么又生下来?’我拒不承认,也不到医院里去。
小英见我不去医院里,也不承认这个孩子,就开始威胁我说:‘等我满月后,我要抱着孩子到你办公室里闹,坐在你们商场门口见人就诉说。’
我愤怒,我恐惧,我忐忑不安,我彻夜难眠,惶惶恐恐中过了三天。那天晚上我下班一回到家,我爸就甩了我一耳光。就开始问我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小英姐姐己找到了我爸,说了孩子的事情。
我一手捂住被打红的脸,向我爸说出了这一件事的前前后后。我爸听后,向我咆哮:“你真糊涂,就为了报复我没帮你那个同学,嫌弃你那个农村户口的同学,你甘于沉伦,甘于堕落!你知道吗?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会影响你一辈子的。”
我深不以为然。这事,被我爸知道后,我反倒轻松了。反正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我爸去处理了。我倒是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上班下班。
我爸处理这个事情的详细细节,并没有向我透露。只是我后来听说,我家给了小英6000元钱,让小英抱着孩子走了。小英答应不到我的单位上去闹,也不到我们家里来闹。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小英也离开了山岳市,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了。没想到在山岳市东城这一片,已经是闹得人尽皆知,议论纷纷,而我作为当事人浑然不知。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时候,我最先感到奇怪的是,玉珍见我的态度突然变了。以前,我每天上下班经常会遇到玉珍,玉珍总是骑着自行车,见到我,就会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跟我打声招呼,再骑上自行车走。那之后我再见玉珍时,她就像见到瘟疫一样,也不下车,头一扭就骑得飞快地走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玉珍对我的态度变化。
有一个休息日,我去找军民玩。军民本来好好地在他们家门口玩,见到我来了之后,却说要去卖菜,没时间陪我。把我一个人傻傻地搁在那里,我只好又从他们家里出来走了。我想起以前我来军民家,不管军民多忙,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陪着我。现在怎么躲着我了?
我当时的理解是,军民那个时候还没有招工,而我上了班,又在办公室上班。军民觉得跟我之间有了差距,因为自卑心理,不愿意理我。
我依然如故地继续上班,依然如故地和杨琴保持着恋爱关系。日子一如既往地往前走。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小英的事,对我有什么影响。只是感觉有很多人看我的眼神变了,有点怪怪的味道。
这种日子过去了两个多月。五一,我和杨琴如约订了婚。可在7月初的时候,杨琴给我打来的电话,要与我分手。我追问她的原因,她才说,她真傻。全东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她是最后一个才知道。这么几个月,她觉得别人把她当傻子一样去看待,去可怜。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小英的事情,我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传得那么邪乎。
我苦闷极了,又去找到军民。军民对我还是态度冷冷的。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啊?军民冷嘲热讽地对我说:‘你家有权有势,你可以为所欲为。我们是平头老百姓,不配和你玩儿。’军民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也不再理我。我想给军民解释,军民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才知道,我因为小英这件事情,不仅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好朋友。我才知道单位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是因为别人惧怕我父亲的权利,惧怕于我坐办公室的权利。
我感受到了人言可畏的恐怖,我想逃离这个环境。我躺在家里,不愿意去上班。父亲见我这样。在9月开学来临时,父亲就给我找好了学校,以单位委培的名义让我去读大学。
我到了外地上大学。在新的环境里一切顺利,那个环境里没有人给我异样的眼光,没有人知道我的家底,我过得轻松自在。大学期间,我认识了和我同城,家住县里边儿的柯芳。柯芳知道我家住市里边,而且知道我爸是商业局局长,所以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一直到大四,我才答应跟她处对象。
因为她跟我是对象的关系,所以毕业分配的时候,我爸顺理成章地把她也弄到了山岳市,跟我一个商场上班。
再次回到原单位上班后,己经是4年后,当年有关我的沸沸扬扬的事情早己冷却了。对于别人的事情,人们通常都是这样,热点过后都忘在脑后了。
上班两个月后,我和柯芳顺理成章地拿了结婚证。开始过起了小日子。直到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柯芳才知道了,我曾经和小英有过那么一段龌龊事。柯芳跟我闹过,哭过。在我百般的哄劝和保证下,我和柯芳才又恢复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我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龌龊经历,遭人嫌弃,所以我再次上班后深居简出,不再跟以前所有的同学联系。
十几年后,迎来了国企大批改制,我也随着改制的潮流下了岗,我和柯芳自己开起了一个百货店。后来改为小超市,一直经营到现在。
我知道大家都讨厌我,都嫌弃我。十年同学聚会,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我。我还是多年以后,才知道你们搞了那一次同学聚会。20年同学聚会,我倒是收到了邀请函,但我没有去。我不知道去了之后,别人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我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杨琴和你。”
马富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乔红衫的脸。看她的反应和表情。
这时,天空有一团云,游过来,遮住了大半个太阳。风也停了,有些闷热。乔红衫从座椅上站起来。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霞光正从云朵里拼命往外散发光芒,让云朵四周显得更加的光芒四射。
乔红衫扭过头来,盯着马富贵的脸说:“你完全多虑了,你可以坦然面对我。我们俩从没有开始过,更没有结束之说,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高二时候,我有个厚厚的日记本。我给过你我的日记本,日记本的内容你没看吗?”
“你当时只是说让我替你保管。那个时候大家把遵守诺言,不偷看别人的秘密,当做美德。你的日记本放我这里,我当然没偷看。我一心要做一个让朋友信任的人。”
“天呐,那个日记本里写的就是我和你。还有玉珍,军民四个人的欢乐日常。最后一篇写的是我给你的情书。你真的没看吗?”
“确定以及肯定,当时我一直没有看你那本儿日记本儿。”乔红杉斩钉截铁地笑着对马富贵说道。
“我在日记里给你写的信,给你的表白。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回答。可你总是不回答我。一直等到一个学期过去了,你把日记本还给了我,也没有给我一个答复。”
“呵,呵呵,谁让你这么迂腐的。要表白就表白,要说让我看你日记,就说让我看日记。可你偏要说,让我给你保管日记,我哪儿知道你的心思啊?”
“唉,这大概就是缘分吧,阴差阳错,误会了彼此的意思。不过,后来我出了小英那档子事之后,你听到的传闻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4.
乔红衫和马富强从小亭子出来,沿着来时的山梁又往回走。太阳冲破了云层,又明亮闪耀起来,山梁两边的树木丛林中,鸟儿在叫鸣,翠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熠熠的光芒。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边走边听到马红衫说:“你出事那一年,我正好在东城巷口的一个服装厂里干临时工。我们单位那年是正月初八开工的。我到车间送材料,只见车间里二三十个人一边踏着缝纫机,手脚并用地忙碌工作着,嘴上在热烈地讨论着关于你家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说你爸的名字。其实那件事情传闻传的不是你,而是你爸。
他们正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见我进来,就对我说:‘小乔,听说那马局长的三儿子也是前年夏天毕业的,还是跟你一个学校的,是不是你同学呀?你认识吗?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呢。你们说的什么情况啊?’
‘这么大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啊?这整个东城传遍了。就是商业局那个马局长,他的三儿子跟理发店的姑娘鬼混上了,那姑娘在正月初六的时候生下一个私生子,马局长家三儿子不想负责。那理发店的姑娘和她姐姐在医院里大吵大闹,扬言坐完月子抱着孩子到华云商场里去闹。’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阵难过。心里在想:上一个过年,你和玉珍,军民还到我家里去找我。这个春节,你和理发店姑娘的孩子都生出来了。我感到羞辱,我感到气愤,我苦涩地摇摇头,对他们说:不认识他儿子呢,可能不跟我一个班。”
说完这话,我匆匆忙忙从车间走出来,不想继续听他们谈论你的话题。我感到心里紧绷的难受,十分难过。我也感到羞辱。
我一个人躲进我那个小仓库里,打开窗户看向外面。仓库的窗户临街。又是在三楼,我居高临下看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天空灰蒙蒙的,春寒料峭。风吹过来,凉凉的,灌进脖子,弄得身体透心凉。可我依然不愿意关窗户,关上窗户就觉得透不了气儿,打开窗户虽然冰冷,但让人能透出气儿来。
我生气的原因是,我冥冥之中感觉得到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你没有向我表达。可我因为和你家庭条件地位的悬殊,也不敢有奢望。你一直没表白,我理解的是你在犹豫徘徊。
其实,在年初三时,我见着杨琴了。知道你跟杨琴好后,我也没有难过过。毕竟,杨琴是城镇户口,将来也能招工,你们才是门当户对。但是听到你跟风尘女子这样的好了之后,心里反而有些痛。无形中好像被扇了一个耳光。
我们工厂车间里,每天都在津津乐道地传说着你的这些八卦。我一度不敢走进车间去听,我每天躲在我的小仓库里,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街道。遐想着许许多多的往事。就在这样的日子中过了一个星期,那天正要下班的时候,玉珍骑着自行车来找我了。
见到我后,她从自行车跳下来,急促地对我说:‘乔乔,以后你不要再理马富强了。他现在变坏了,跟理发店的那姑娘鬼混,私生子都生出来了。这事儿你知道后,也不要生气啊。’
我故作淡然地说:‘这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和他和你还有军民,都是平平淡淡的好朋友的关系。他现在其实在跟我们班杨琴谈恋爱呢。正月初三的时候我见着杨琴了,杨琴告诉我,初五马富强要到她家正式见家长呢。’
‘天呐,还是我们班的杨琴。上一个过年,他还约我们一起去找你。这个过年又是理发店的姑娘生孩子,又是杨琴,看来他一直没闲着呀。总之,以后不理他了。我走了啊。你也下班回家吧。’
玉珍那天说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乔红杉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富强,马富强不知道是因为走路的缘故,还是紧张羞愧的缘故,脸上一脸尴色,红通通的。
“原谅我用当时的心情,当时的话术语言说给你听。有点儿太直白了,伤着你没?”
“现在都50岁过了,还有什么事儿能伤着我呀?看淡了。”
“嗯,你也不要怪我们当时那么去痛骂你。毕竟那个时候我们刚从学校毕业出来,都带着一颗又红又专的心,一颗纯洁的心刚走上社会。对社会的那些呕哑噪杂的东西,都还是看不惯的。 经过这么多年社会的大染缸,已经把我们都染得面目全非了。
我们从纯洁到彷徨,到接受,到耳濡目染,到亲身经历的太多太多了。如果你那事搁到现在,那根本就不叫事儿。”
“你放心,你用原话转述给我。我可以真实了解当时别人在背后议论我的情形。其实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跟我说真话,你把我当朋友,才跟我说出真话。”
“因为这个事儿已经过去了30年了,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过去,不会伤着你了,所以才给你说出来。” 乔红杉和马富强两个人边走边聊着当时的心境和现在对这个事情的态度。
很快,两个人走过山梁,重新回到了山谷里。 马富强指山谷里的蔬菜田地,对乔红衫说:“乔乔,您看这庄稼蔬菜有四季。这一季收获不好,还可以下一季重来。可人,一季走错了,就不能重来。成为一个有污点的人,那可能就是终身的污点,终身的遗憾。我就是青春那一季没走好,一直到这暮年了,仍然在后悔那一季的所作所为。一生都在为那一季的污点买单。”
“是啊。我们到了这个年龄才明白: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理由都不是自己堕落的理由。好了,这事都过去三十年了,就让它过去吧。走,我们去参加聚餐。”
山上的人和田野里的人,这时都汇聚到小路上。小路上的人群一簇簇的,边走边谈笑风声。天上的云散开了,阳光撒满了大地,到处明亮亮的。一群人一起向着前面的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