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以前,灵阜在睡梦中被我敲门叫醒,听我简单的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待我和啻吻离开后,灵阜揉着太阳穴踱步到内厅,对着案几一挥袍袖,一套精美的茶具就出现在他面前。茶香漫溢在房间,缩卷的叶片在沸水中慢慢鲜活,他又从乾坤袋中掏了个沙漏置于案几。
现在已到辰时,院外的宫灯一盏顺着一盏有节奏的亮起来,最后把整个院子映照得璀璨,如同白昼。
这个细节让灵阜清醒了很多,更加意识到自己是身处幽冥海的告魂岛,他在来之前反复思忖了事情的发展。
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阿巫不杀啻吻,但并不代表会对这件事掉以轻心。
现在的灵阜和一个月以前已经完全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只想着大神官赋予他的任务,用尽手段追杀啻吻,来保天下太平。
而现在他目的没变,初衷却变了,他就要做新郎官了,要给一个凡人妻子一生的幸福,所以要保人间安康,嶂城无恙。初衷不同,自然方法也不同,他现在选择更加谨慎的做法来达到目的。
这也是他同意跟着北境王来告魂岛的原因。来之前,啻吻和他也有过一番长谈,尽管他们之前都是弓拔弩张,刀剑相向,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彼此都很清楚,一旦魔龙附体,啻痕上身,灵阜的任务就是要毫不犹豫地斩杀啻痕,这是当情况陷入绝境的后手,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三界陷入灾难。
但他需要尽可能地弄清真相,最好在事情变坏之前来得及阻止。
正想着这些,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
仆役送早膳进来,后面还跟着打着哈欠的郝尘。
“神官早啊,”郝尘神情萎靡地说,“咦,怎么只有你?他们还没起床?”
“早,他们去找宫主了。”灵阜不紧不慢地喝完杯中的茶。
“什么?”郝尘突然惊醒了。
“你进他们的房间看看吧。”灵阜没有着急解释,直接带郝尘进了房间。
带着满脸的问号,郝尘看到了一个在床上昏睡的,带着触角的银发美女,他怔了半㫾,又走近了一步,借着室内昏黄的灯光细细观察蝶女的脸。
只见郝尘拧着眉,紧闭着唇,额上显出深深的皱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灵阜觉查出了异常,问道。
“这是哪里来的?”郝尘问。
“他们救下来的,被人追杀呢。”
“哦,她犯了什么事吗?”
“看上去应该是个鬼祭者。”
“能先吃点东西吗?这个鬼地方,好像让人饿得很快。”
郝尘抱怨了一句,他闻到了早饭的飘香,觉得脑袋已经没有办法运转了。
“那就边吃边说吧。”
灵阜也觉得是这样。自从来了裂魂宫,老是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总有些身心的欲念得不到满足,欠缺些什么,或者有事情没完成的焦躁感。
“朏大和朏七呢?”郝尘问?
“睡着呢,这些无法化形的小兽,在裂魂宫里不太适应。”灵阜给郝尘倒了一杯茶,说,“这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这个鬼地方怎么形成的?我来的时候看到这上面有雷电。”
郝尘“咕噜咕噜”举着碗,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粥,才觉胃里稍稍有了丝热气。
“你说告魂岛吗?”灵阜说,“这是《上古秘闻录》里有过记载的地方,是冥海亿万年里沉入的那些执灵暂时的栖息之地。进宫的时候,我也看到这里的天幕有个豁口,可能正是这个豁口漏了些神力下来,才让这块巨大的赤石里有了生长裂魂花的能力。”
“那你说这些裂魂花不是三界能容的东西,究竟是谁指使了宫主来养这些花,他有什么目的?”
郝尘始终对花嬷嬷这个凡人,死后能有本事到这里来养这种诡异的花——这件事情上多有疑虑,而且,他刚刚看到的蝶女也太像……
郝尘用手拍了拍头,脑袋里好像有一群可恶的苍蝇,嗡嗡之声不绝,这让他失去了正常的分析和思考的能力。
“你的疑虑没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是……”
灵阜端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粥,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吹了吹表面的热气,正准备喝上一口。
神官对食物的吃相通常都是慢条斯理的,尽管现在他也是饥肠辘辘了,而饕餮大吃会有辱神仙斯文,他想着这些,便抬眼看了一眼郝尘,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粥停留在手上抖了抖,泼洒出来半碗。
他眼前出现奇怪的一幕,郝尘的鼻孔里蜿蜒出鲜红色的鼻涕,好像两条红色的蚯蚓扭动着身体,从那两个洞里慢慢爬了出来,狰狞而诡异。
“是看了美女吗?你流鼻血了……”
灵阜的话还没喊完,郝尘自己也觉异样,低头用手抹了把鼻孔,定睛一看,满手鲜血。他顿觉头晕目眩,眼前天花乱坠,喉头一梗,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他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却没能如愿,身体撞在桌角,碗筷“哐哐当当”地砸了一地。
“郝尘!”
灵阜疾呼一声,上前欲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想到却连带着将他自己也扯得步伐不稳。好不容易稳住两人摇晃的身形,灵阜大力强压着郝尘不断抽动的身体,将他放倒在地板上,再竖起两指对着郝尘心口四周的位置,“啪啪”一阵狂点。
正在此时,我和啻吻也推门而入。
猝不及防,只见到郝尘直挺挺地躺在满地血污之间,七窍中不停地涌出鲜血,全身抽搐,危在旦夕。
“郝尘!郝尘!”
我顿觉五雷轰顶,心中犹如油煎火烹,脚下像着了火般地急奔过去。
“怎么会这样!”啻吻大步跟过来,眉头紧锁,问。
“应该是粥里有毒!我已经封住他的筋脉,但也撑不了几个时辰。”
灵阜对郝尘做完应急处理后,已是满头大汗。
我压住慌乱,立刻搭脉探查,指腹触及之处,脉象紊乱不堪,甚至已有筋脉尽损之势。
“这种毒我从没见过。”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摒着气息,问,“他吃了多少粥?”
从我医人的经验来看,这种已经属于奇毒的范畴,类似于人间的三步倒,幸好神官灵阜有丰富的处理经验,不然我们现在看到的已经是一具僵化的尸体了。
“发作前,喝了一碗,我也没见过这种毒。”灵阜答。
“我试试用玄枝驱毒。”
说罢,我再也顾不得多想,便祭出玄枝灵力推入郝尘心口。
“不可——”啻吻急忙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将灵力积聚于掌心,源源不断地注入。
如若这个时候,强行用外力去打断,势必双方都会损伤心脉,导致伤上加伤。
只见我掌心金色的灵流闪动,如数道璀璨的流星拖着羽尾奔腾而过。
开始的时候,郝尘的心脏如同一个空罐子,我的灵力毫无阻力地倾泻而入。可是片刻之后,却发觉他的心脏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我的灵力,死命地将玄枝之气拖拽进去,好像一个饕餮的大口,咬住了它的美食。我倔强的希望自己的灵力能够喂饱这怪兽的欲望,坚持着这场——医和毒之间的拔河。
可是这怪毒哪里会让我如愿,只见从郝尘心脏处腾出几股黑色的雾气,轻飘飘地溢出后,迅速扭成如藤蔓一样的实体,缠绕上我灵力的轨迹,向我的掌心攀爬而来,刺入掌心的刹那,锥心的痛感袭来。
而此时,我意识已渐渐模糊,眼前只觉黑雾弥漫,耳中充斥着郝尘的呼喊之声,“云起,救我……云起,救救我……”
“不好,反噬之力。”
啻吻看到我的情况心急如焚,面对非死即伤的选择,他仍是毫不留情地一掌下去,直拍我胸口,把我震离郝尘一丈多远的距离。
我整个人“飕”地向后飞起,耳内嗡嗡作响,眼前的黑雾被风吹散,渐渐褪去,只剩血色泛滥一片。
胸口绞痛无比,“哇”的一声,我呕出一口黏稠黑血出来。
而郝尘抽搐得更加厉害,面色由白转青再慢慢发黑,被刚刚啻吻的一掌打断,郝尘的情况急转直下。
我手握着云龙剑当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用袍袖抹着嘴角流出的黑血,迅速回神调气,一边告诫着自己不能倒,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搜寻着对策。
“宫主下的毒吗?”
我终于在乱成一团麻的脑子里抽出一条微弱的线索来,像陷入黑暗的人找到一丝光亮。
“你没事吧。”
啻吻过来想扶住我。
“没。”
我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认怂,压下胃里翻腾欲呕的腥稠感,咬牙坚持着灵台的清醒,我不能倒下。
“我要去拿解药。”
我推开啻吻过来搀扶的手臂,靠云龙的支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里冒着火,咬牙切齿地问,“她就是想用这种手段得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