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坚强,这是小时候听到故事所给的感悟(3)

此故事搬运日本古田足日所著的《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

来的路和回去的路,不是同一条路。来的时候,是从天神神社那边过来的,绕了一个圈子。这回只要从真理子家——就是那个住宅区一直走,就行了。

“走近路吧。”

从系着红围嘴的地藏石像那儿,秋代走进了田里的一条小路。

小路右面是麦田,左边是一条没了水的细细的水沟。

如果两个人排成一排,就把小路给挤满了,所以,秋代、正也、真理子只能一个跟着一个地走着。

当住宅区的房子看上去很大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自行车的铃声。回头一看,三个三年级左右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猛冲过来。

正也他们三个人,慌忙让到了路的右边。但是,最前面的男孩子的把手,还是撞到了真理子的肩膀。

“啊!”

嗵、嗵!自行车扎进了水沟里。

“哎呀,退到一边去呀!”

那个男孩子气呼呼地对真理子说。真理子正想说什么,但秋代已经抢过话头:

“没地方再退了。再退就退到田里面去了。真理子都被你的自行车给撞了,你还说什么?”

“嗬,这家伙还挺凶!”

男孩子脸红了。

“是呀,这家伙才上二年级,一个小矮子还这么厉害?”

第三个男孩说。正也朝那个孩子的脸看去,他的膝盖抖了起来。这个孩子,说是上次和秋代在坡道上打架的男孩子里面的一个。

真理子慢腾腾地说:

“这么窄的路,你们骑得这么快,多危险啊!”

“什么?”

第二个男孩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把自行车一丢,就要去撞真理子。

“你要干什么?”

秋代叫起来,朝那个男孩猛扑过去。

“不要打架呀。”

真理子还是慢腾腾地说着,但第二个男孩已经被秋代撞了一个踉跄。而秋代也被另外两个男孩推到了水沟里。

正也脸色惨白,只是浑身哆嗦地看着。

男孩子们骑上自行车。这时,正也发现,紫斑风铃花掉在了路上。

正也正要伸手,自行车已经骑了过来。三辆自行车,一辆接一辆地从紫斑风铃花上面碾了过去。

真理子伸手把秋代拉了起来。

“紫斑风铃花呢?”

秋代朝路上看去。秋代那张本来红红的脸,一下子变白了。两朵紫斑风铃花,一朵从茎上掉了下来,全碎了,还有一朵,虽然茎是留下来了,但花瓣断了,被轧扁了。

秋代把这两朵花捡了起来,看了一会儿,把花扔到了水沟里。然后,用满是泥土的手,捂住了脸。

水从她的手指缝里流了下来,是泪水。

从嗓子眼儿里还响起了呜呜声。

有好半天,正也就那么呆呆地张着嘴,看着秋代。

秋代哭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真理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也只是看着。

看着看着,正也的身子热了起来。他看见了秋代手上和腿上的伤痕,留守神社下面的脏水沟浮现在脑子里。这时候,哗啦,他仿佛又听到了土朝下滚的声音。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摘到的紫斑风铃花,竟被碾碎了。

正也走到秋代的身边,说:

“别哭了,秋代。我一定会给秋代摘到紫斑风铃花的。好多好多,拿都拿不住。”

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秋代还是呜呜地哭着。

正也虽然对秋代说了,他要给她摘一大捧紫斑风铃花,但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摘到那么多的紫斑风铃花。

去一棵杉树的树林,大概会有紫斑风铃花吧?但如果坐巴士去,就是摘到了花,秋代也不会高兴的吧?秋代说,上了三年级,就要走着去那里。

怎么办才好呢?正也不知道。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到了下一个星期日。

这天,爸爸说好带正也去游乐园的。但是,早上一起来,妈妈说:

“正也,爸爸今天突然有急事,去不了游乐园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嗯。”

正也这么应了一声。妈妈说:

“反正是待在家里,给爷爷写封信,谢谢他给你买了自行车吧!”

“嗯,嗯。”

这回,他勉勉强强地应了两声。爷爷是喜欢的,但却不喜欢写信。好些天前就要给爷爷写信了,拖了一天又一天。已经不能再拖了。

吃完饭,正也坐到了桌子前面。他想,给爷爷写信之前,先看一会儿《漫画周刊》吧。

可是,漫画太有趣了,要看一会儿就停下来,实在是太难了。正也的“一会儿”,被延长了。

妈妈朝正也的房间里看去:

“正也,又在看漫画了!信呢?”

严厉的声音。

正也急忙把周刊收了起来。

可是,下次妈妈朝正也的房间里看去时,正也又在看漫画了。

“正也。”

妈妈走到房间里,声音有些抖了。

“正也,你看你,信不写,一个人又不能去上学,童话书给你买了,却一点不读,就知道看漫画。自行车买来了,也不练。算啦,信你也不用写了,书,还有自行车,我都送给别的孩子去吧。”

妈妈从正也的书架上把书抽了出来,一本本摞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正也都快要哭出声来了,妈妈还是没有停下来。

正也伤心了。妈妈说正也不读书,可正也都认真读过了呀,只不过妈妈不知道。

妈妈把正也喜欢的图画书《咕里和咕噜》,也给摞上去,正也是再也无法忍受了。

“不要!我已经说‘对不起’了,不要!不去游乐园,看看漫画总是行的吧!”

正也一边哭,一边跑出屋去。他不停地跑,一直跑到羊胡子草田,这才回过头去,他以为妈妈会追过来,可妈妈没有追过来。正也的希望落空了。于是,正也嘟哝道:

“好呀!好呀!我呀,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这句话一出口,正也觉得眼前一下子变得广阔起来了。

离家出走——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啊!一旦离家出走了,就再也不会挨妈妈骂了;就再也不用穿过可怕的路去上学了;夜里,不想睡觉,就不用睡觉。

想到这里,正也又想:

——可是,夜里在哪里睡觉呢?

正也担心了。离家出走,也并不光是快乐的事情,好像还有太多可怕的事情。可是,又不想回到没有了书、没有了自行车的家里去。

——去问问秋代吧。

正也到了羊胡子草田对面的秋代家,在门口,他喊起来:

“秋代——”

门开了,一张脸探了出来,不是秋代,是秋代的妈妈。

“秋代去住宅区玩了啊。哎呀,是正也,怎么了?”

秋代的妈妈盯住正也的脸。正也想,这下可坏了,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离家出去的计划,就会不让他走了。

“没什么。再见!“又回到了羊胡子田。正也坐在那里想啊想,又想离家出走,又有点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正也有了主意。

——有了,成为爷爷家的小孩就行了。

成为爷爷家里的小孩,因为住在一起,就不用写信了。嘴上说一声“自行车,谢谢了”,就好啦。书嘛,爷爷肯定会给我买好多。

但是,到爷爷那里去,是要坐巴士或是电车的,是要钱的。

——必须去取钱包。

正也站了起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不走大门,而是从后面的田里,翻过竹篱笆,进到了院子。

真是巧了,正也房间的玻璃窗是打开的。正也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爬进了房间。才离开了一会儿,这个房间就让人好怀念啊。

正也想,就待在家里,不要离家出走了吧?可是,他一看到堆在屋子正当中的书,又改变了想法,还是离家出走的好。

正也拉开抽屉,取出钱包,放进口袋里。然后,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挂在墙上的花环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年级欢迎会时,秋代送给他的花环。

正也爬到椅子上,把那个花环拿了下来。椅子咯吱地响了一下。

“谁?正也?”

厨房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正也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跳了出去,翻过竹篱笆,跑掉了。

到今天为止,正也还从没有一个人坐过巴士,于是,正也决定到住宅区站去坐车。去住宅区的真理子家看看,说不定秋代在那里。跟秋代说说原因,再去坐巴士。

可是,为什么想好的事情,做不好呢?

正也到了真理子家,这里也是一样,代替真理子的,是真理子妈妈的脸。

“和秋代两个人玩去啦。”

正也去了和秋代她们不知去玩过多少次的住宅区的公园,秋代她们不在。

正也死心了,向巴士站走去。

巴士站前面,有一家卖香烟、点心的商店。等巴士的时候,正也想吃口香糖了。

“给我一块口香糖,五元钱的。”

正也打开钱包,正要付钱,不由得吃了一惊。钱包里一共只有三十五元钱。

——怪了,应该有一百元硬币的呀。

刚歪着脖子一想,今天看过的那本《漫画周刊》的封面画,就在眼前浮现出来了。他记起来了,那是他昨天用一百元硬币买的。

正也付了口香糖的钱。巴士来了,他却没上。三十元钱能不能坐到爷爷家呢?正也在脑子里拼命地算着。

首先,到电车站需要十元。电车站到爷爷住的佐山,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有从住宅区到电车站的几倍远,二十元是不够的。

正也想,要不先从电车站坐到二十元钱的地方,然后,再走着去?可他又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走到一棵杉树的树林,从那里再坐巴士。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正也激动起来。不管怎么说,一棵杉树的树林,眼睛是看得见的啊,不会迷路。而且,说不定还能摘到紫斑风铃花。

——要是摘到了,就给秋代拿回来。

真要是到了爷爷那里,就会拿不回来了!正也光高兴了,把这一点给忘了。

不过,有件事让他放心不下。连秋代都一次也没有去过的一棵杉树的树林,正也能走着去吗?

正也对自己说:

“我个子有三年级学生那么高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子。一棵杉树这么远,能去!”

正也走起来。

穿过住宅区的商店街的时候,秋代的妈妈拎着买东西的篮子,从面包店出来了。正也的心咚地一跳。

秋代的妈妈笑眯眯地说:

“正也,没看到秋代呀。去什么地方啊?”

正也吱唔了一下,答道:

“嗯,嗯,我,我摘紫斑风铃花去。”

“一个人去?当心哟。”

秋代的妈妈走了,正也这才呼地吐了一口气。脸红红的,汗都流了出来。

“不是吹牛,我是真的去摘紫斑风铃花呀。”

正也把拿在手里的花环,挂到了脖子上,出发了。

去留守神社的路,正也大致上是知道的。

首先,要穿过田里的小路,就是上次骑自行车的男孩子把秋代的紫斑风铃花轧碎了的那条路。

从住宅区边上的柏油马路刚走上这条路时,正也的心还有点突突跳。正也也是头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

不过,走了一会儿,心马上就不那么突突跳了。风从麦田上吹过,带了点粪肥的气味,但心情好舒畅。

正也学着真理子的样子,一边看着路边的花、路边的草,一边走。

从戴红围嘴的地藏石像那儿开始,是条宽宽的碎石子路,在碎石子路与一条大柏油马路交叉的地方,正也跑过了人行道。

然后,沿着左面是农家、右面是田地的小路走上一段,左边也就是田地了。田地的那一头,留守神社的山冈和树林冒了出来。

而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是看上去还很小的一棵杉树的树林。

到了架在脏水沟上的桥前面,正也停住了。顺着脏水沟边上的一条小路走,是留守神社。过了桥,一直朝前走,就是一棵杉树的树林。

正也朝那条笔直的路望了一会儿。路在田里拐了一个大弯,看不见了。金黄色麦田的对面的农家呀、新的住宅呀、住宅区似的建筑呀,看上去显得很小。一棵杉树的树林,就在淡绿色的山下面。那棵杉树的树梢,伸到了天上。

正也决定去留守神社,先歇一会儿。要走一条连秋代都没有走过的路,当然要歇一会儿了,正也想。

爬上山冈的坡道,进到留守神社的树林里面,他觉得凉爽极了,好舒服。

正也坐到前殿的廊上,晃动着两腿,把口香糖放到了嘴里。

一个人吧嗒吧嗒地嚼着口香糖,他觉得有点伤心、有点孤独了。正也去摸挂在脖子上的花环。这么一摸,他觉得浑身又有劲了。

正也从廊上跳了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写起字来:

秋代:

我去摘紫斑风铃花啦。

写完了,正也走下山冈。在脏水沟桥那里,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有点臭,但是他不在乎。因为正也就要走上一条一次也没有走过、连秋代也没有走过的路了。

正也突然想起来,从花环上揪下一朵红色的纸花,放到桥边。怕被吹走了,又压上了一块小石头。

“这么一放,就是秋代来找我,也会知道了。”

正也知道,秋代是一定会来找他的。

正也过了桥,心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突突地跳了。不过,一走起来,感觉和以前走过的路都不一样,这条路,就好像是在和正也生气似的。

首先,两边的金黄色麦田,像是要吓唬正也似的,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其次,田变高了,路则变低了。简直就像是走在没了水的河底,而且,路也渐渐地变窄了。两边的土堤和上面的田地,让正也觉得随时会把他压扁。

——没有那回事!田地就是田地,是不会动的。

正也去摸挂在脖子上的花环。他仿佛听到了秋代的声音。

——不要让人家看出来你在害怕呀。

照她说的,正也忍住了想要跑的念头,往前走去。

可是,不管怎么走,路就是要比田地要低。看不见一棵杉树的树林、住宅、农家;看到的,全是金黄色的麦子和土堤上的草。

正也的心中不安起来。说不定,这里不是地球,迷迷糊糊地走进另外一个世界里了?正也想。

——如是真是那样,怎么办呢?

正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开了。

还有,就是正也走进这条路以后,太阳突然变得火辣辣的了。

正也一只手用力握着花环,不停地走。

他嗓子开始发干了。

汗也是擦了又出来,擦了又出来。

终于,路分成了两条。应该往哪一边走呢?他不知道。

——如果换成了秋代,会怎样呢?正也想,他马上就有了答案。

——如果是秋代,她一定会爬到田地上面,朝着看得见一棵杉树的树林的方向走。

正也爬上土堤。

站在麦田的边上,正也松了一口气。被榉树包围起来的农家,就在这片田地的右边。麦田远远的另一头,看得见蓝屋顶、茶色屋顶的住宅。而一棵杉树的树林,则在那些住宅的后面。

回头看去,看得到留守神社的树林。真理子住的住宅区的房子,变得像火柴盒一般大小了。

“太好了,还是日本的东京啊!”

正也高兴起来,脸上有了笑容,可马上就又犯起愁来了。

他看见,一棵杉树的树林,恰好在两条路的正当中。应该朝哪条路走才对呢,他不知道。

正也决定到榉树下面的农家去问一问。问问路,再要点水喝。

正也下了土堤,在右面的土堤上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朝那条路走去。那是一条上坡路,路和田地变得一般高了。没走多远,右面的田地就没了,变成了农家的院子。

“汪、汪、汪、汪!”

正也正打算走进那个院子,睡在树下的一条褐色的大狗,忽地直起身,叫了起来。

正也脸都吓白了,腿直抖。狗跑到正也的身边,围着他不停地绕着圈子,哼哧哼哧地闻着正也的气味。这是一条比正也还要大的狗。

——要是被它咬一口,可怎么办?

正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时,一位头上扎着布手巾的大婶从屋子里出来了。

“去,太郎!不要对小孩子吼叫。”

大婶扬起手,做了一个假装打狗的动作,狗就卷起尾巴,逃到原来的榉树下面去了。

“你是什么地方的孩子?”

大婶像看一个新奇的东西似的,看着挂着花环的正也。

到现在,正也还没有和不认识的人好好说过话。加上给狗一吼,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但如果不说话,来这里的意义就没了。正也鼓起勇气,说:

“啊,给我口水喝。”

“水?哎呀,你走了好远的路吧?”

大婶又看了一眼手上、脚上都是泥土的正也,说:

“好呀,跟我到这边来。”

正也被大婶领到了一个暗暗的、没铺地板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小小的小孩子在看电视,是正也家没有的彩色电视机,这让正也吃了一惊。

厨房里有一个闪闪发亮的水槽,虽然有水龙头,但大婶没给他倒水。

怎么回事呢?正也想,大婶打开了冰箱,取出了冰块,给他倒了一杯乳酸饮料。乳酸饮料好喝极了,正也一口气就喝光了,话也就自然地能说了:

“大婶,谢谢。”

“小朋友,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樱花住宅区那边哟!我想去一棵杉树的树林摘紫斑风铃花,可我不认识路。”

“一棵杉树!还有一里路呢。”

大婶像是吃了一惊。正也不知道一里是多少距离,只是知道还相当遥远。

“一棵杉树呀,沿着我们家前面的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途中会穿过一片新的住宅,一句话,就是一直往前走。”

“谢谢。”

正也鞠了个躬,走出房间。大婶在后面说:

“这段时间,常有诱拐的事件发生,千万要小心啦。小朋友,你挺坚强,我想不会有事的。”

正也的心不由得咚地响了一声。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绝对没有听错,大婶是说了一句:“小朋友,你挺坚强。”

“嘿,嘿嘿,说我挺坚强呢。”

正也走在路上,好开心,好开心,一个人笑了。

正也把花环上的一朵红花和一朵蓝花,放到了农家前头的路上。

阳光穿过榉树的绿叶,射了下来,在正也的脚下一闪一闪地跳动着。阳光好像也为正也高兴起来了似的。

正也照榉树农家大婶告诉的那样,走在路上。

这回,路好像是欢迎正也了。从麦田里面,飘来了麦子熟了的气味。芋头田里的芋头,探出了刚刚露芽的小叶子。

而且,路两头不再是像先头那样,只是麦田了,而是不断变化着——有杂树林,还有被矮树篱笆围起来的小寺院,还有个小工场,机器隆隆地响着。正也在这些地方都放上了花环上的花。

最让正也吃惊的,是路左边有一眼泉水。泉水被一片矮矮的杉树围住,路边有石头台阶,可以走下去。

走下石头台阶,正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汪汪的水里游着鳉鱼。

——一定要告诉秋代。

正也想。正也家附近,什么地方都没有泉水,只有一条脏水沟。他好像都看见秋代兴奋的样子了。

看完了泉水,正也在那里也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之后,便开始往石头台阶上爬。不过,腿有点抬不动了,正也这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

——坏啦,带个面包就好了。

想是这样想,但现在已经是太晚了。

正也爬到了路上,一边往一棵杉树的树林走,一边想,买不买个面包呢?

只有三十元钱,如果买了面包,就不能坐巴士去爷爷家了。可是,什么也不吃,能走到一棵杉树的树林吗?

“秋代,怎么办呀?”

正也突然说出了口。

当然,是不会有回答的了。但正也的脑袋里,却有了一个回答。

——去买面包。肚子饿了,什么也不能干了。

就在对面,有十几幢新的住宅。走进住宅街,街头就有一家面包店。正也买了二十元的面包。

正也不喜欢边走边吃,他朝住宅的尽头走去,看到了一个幼儿园。

门是开着的,正也走进去,坐到秋千上,把面包吃了,又到饮水处喝了水。

从幼儿园出来,绕到后面一看,田地和房子那头的一棵杉树的树林看上去要大多了。

“加油!正也。”

正也对自己说,又走起来。

回到原来的路上,走了一会儿,路分成了三条路。应该走哪一条路呢?正也稍稍有点迷惑了。这时,榉树农家大婶的话又在脑子里回响起来了。

——大婶说“一直往前走”的呀。

眼前的三条路里面,顺着来路,直直地伸向前面的,似乎是中间的一条。

正也在中间的这条路两边,各摆了一朵花环上的花,就沿着它朝前走去。

不久,路右边就出现了细竹丛和矮树丛。

树丛当中,到处长着高大的树。

有流水的声音。正也朝树丛的旁边瞅了一眼,就慌里慌张地退了回来。树丛的旁边,是一条河,而且,是条看上去挺可怕的河。

一条黑暗的河。河对岸也是一片接一片的树丛,那片树丛与岸这边的树丛之间,深深地陷了下去,在它的底部,黑水翻着白色的浪花,打着旋,向前流去。

——要是掉进河里,可不得了。

正也跑到了路的右面。

但是,明明害怕,还偏偏想看。正也的眼睛不时地扫向右边的树丛。正也的背后冒出一股寒气,他开始不安起来。

正也转回头朝后面看。

真理子的家,只剩下露在田地那边的一个屋顶尖了。

往前看,一棵杉树的树林,并没有从住宅街出来时看上去的那样大。

正也更加不安起来了。

一不安,突然就觉得累了,大腿和小腿肚子也疼了起来。

路也变成是一脚下去,噗噗地直冒尘土的路了。如果在右边的树底下走的话,倒是不会吃灰了,但他不想在河边走。

——不该离家出走的。

正也想哭,但他拼命忍住了。因为他看到,后面有一位叔叔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那位叔叔已经擦着正也过去了,但马上又停下自行车,朝后面扭过头来问:“小朋友,你到哪里去?”

叔叔上下打量着一身灰土的正也。

“去一棵杉树的树林。”

“噢。还有很远哟。我带你去吧?”

正也看看叔叔的脸。还年轻,是个比大学生大一点点的叔叔。

——如果让叔叔带着走,倒是轻松了。

正也正要说“嗯”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那个榉树农家的大婶不是说过“常有诱拐的事件发生,千万要小心”了吗?

这个叔叔说不定是在哄我,要诱拐我。

——没有那种事。这位叔叔,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

这位叔叔的脸是圆圆的,像是这附近农家的人。如果是这一带的人,绝对不会诱拐小孩子的吧。

但正也还是摇摇头,回答说:

“叔叔,我还是走着去吧。”

不是有句话叫着“万一”吗?正也想,万一这个叔叔是个诱拐犯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怎样哭,都来不及了。

“是吗?那么,小心一点呀。”

叔叔挥挥手,骑上自行车走了。

看着叔叔的背影一点点地变小了,正也心里,又开始后悔了。

——让叔叔带着走就好了。

当叔叔的背影看不见了的时候,吧嗒,从正也的眼睛里掉出一滴眼泪。正也急忙把眼泪擦掉了。

——我一个人已经走到这里了。从这里开始,也要一个人走。

正也一边听着脏水河湍急的水声,一边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走着。他尽量不去看一棵杉树的树林,因为一看,就知道树林还有那么远那么远呢,就想哭了。

不停地走了有多远呢?

路成了粗粗榉树的林荫道。说是林荫道,其实是路两边农家的榉树,看上去像是林荫道。

不久,林荫道就中断了。紧接着,正也的心就呼呼地响了起来。

在正也的前方,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驶而过。面前是一条柏油大马路,穿过它,是一片田地,那片田地的后面,是一大片浓绿的树林。

——终于到了一棵杉树的树林。

正也在柏油马路上又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然后向右面的信号灯走去。

他过人行横道时,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走过去以后,又放了一朵。

然后,也穿过田间小路,在树林的入口处,把最大的一朵花环上的花,挂到了树枝上,走进了树林。

一进到树林里,顿时就变得凉快起来了。巨大的榉树、松树,展开了枝丫。在大树的中间,是浓密的矮树丛。在矮树丛里,有一条即使是像正也他们这样的小孩子,三四个人排成一排也能走的路,伸向前方。

走了一会儿,这条路和其它的路交叉到了一起。一直朝前走,这回路两边变成竹林了。竹林一到头,又变成了杉树林。

——好大的一片树林啊。

冰川神社和留守神社的树林,根本就没法和它比。他停下来,竖起耳朵,汽车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听到的,只是小鸟唧唧喳喳的声音。

小鸟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树林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正也又害怕起来了。一棵杉树的树林,真的有这么大吗?小鸟为什么不叫了呢?

正也想起了以前读过的童话。是一个说整个树林的一半实际是外星人飞碟的童话。外星人在巨大的飞碟上堆上土,种上树和草,伪装成树林,动物和人一走进那片树林,就全部被抓了起来。

——如果这片树林是那样的树林,怎么办呢?

正也向四周看去,四周和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样,耸立着杉树、榉树,还有其他正也叫不出名字的大树。

看上去,有的树像是在对正也招手,还有的树,像是突然张大了眼睛发怒了。而且,在树与树之间的黑漆漆的矮树丛里,好像站着金色的外星人,直勾勾地盯着正也。

正也抓住已经变短了的花环,闭上眼睛,说:

“只不过是树呀,只不过是树呀。没什么好害怕的。”

又听到了不叫了的小鸟的叫声。正也睁开了眼睛。四周的树,又变回了原来的树。外星人也没了。

正也走起来。这条路连上了一条稍宽一点的路,那条宽一点的路的尽头,有个石牌坊,他看到了神社的房子。

正也在宽一点的路上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朝神社走去。

神社的院子,比正也知道的任何一个神社的院子都要大,都要打扫得干净。

前殿的对面,右边有水在竹子做的导水管里流着,左边有一棵粗粗的、粗粗的杉树。它的树干上系着绳子,绳子上拴着纸片,呼啦啦地飘着。

“这就是一棵杉树啊!”

正也走到了那棵杉树下面。树干太粗了,像正也他们这样的孩子,五六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仰头向上看去,很高、很高的地方才是树梢,树梢的四周是蓝蓝的天。

脖子都酸痛了,正也才不仰头看了。他走到竹子导水管那里,用手捧起水,喝了起来。好凉的水。

然后,正也把一朵花环上的花,搁到了香火钱箱上,绕到了前殿的后面。

后面是杂树林。林子里有一条窄窄的路。在那条路的路口,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走进了林子。

这是条有点坡的路,竹子导水管就在路边穿了过去。

正也在树叶的气味中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眼前开阔起来,看见了长着绿苔的岩石。岩石下面有一个小池子,竹子导水管伸到了那个池子里面。

把手伸进去试了试,知道水是从岩石底下冒出来的。这里也是泉水。

正也爬到岩石上,坐在上面想:

——到现在,为什么连一朵紫斑风铃花也看不到呢?

这么大一片树林,什么地方,肯定会有紫斑风铃花吧?但是,那个“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呢?

想呀想,想睡觉了,正也只好决定接着走。

从泉水里,有一股水朝着与神社相反的方向,涓涓流去。不能叫它河了,也不是水沟。在这个有点像河的婴儿似的水流的边上,好像是有条路。

正也走上了这条不算路的路,当然,也放了一朵花环上的花。

头上是重重叠叠的绿叶子,一不小心,脚就会被野玫瑰绊住。

但正也还是向前走着。

——不到这样的地方,就找不到紫斑风铃花。

正也这么想。

但是,右边也好,左边也好,就是找不到紫斑风铃花。

正也累了,腿又疼了起来,肚子又饿了起来。

——再走十步,如果还找不到紫斑风铃花的话,就回到神社去。

正也这样决定了。

路已经没了。

正也拨开树枝,一边朝前走,一边数着:一步、两步……正好走到第十步,正也从绿树丛里探出脸去,杂树林到这里,已经到头了。

接着,在前头两三米远的地方,是一片辽阔的、长着浓密的矮树和草的原野。他在那里,看到了几朵蓝紫色的花。

——是紫斑风铃花。

正也揉了揉眼睛。但是,那蓝紫色的花没有消失。重新再看时,那花竟有几十朵。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紫斑风铃花已经在面前了,正也的脚下,却有一条河在流。

而且还是条脏水河。这条河对想跳过去的正也来说,稍稍宽了一点。

正也想找到窄一点的地方,就往河的上游走去,但这条河到处都是一样宽。

这回他又往下游走,可也是一样宽。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

正也伤心了。

当他再一次朝上游走去的时候,他发现有一块木头做的布告牌倒在了脏水河里。

布告牌的头,好像是斜插在了河底的泥里,它的一条腿,搁在了河岸上。

正也进到林子里,捡起一条什么人扔掉的绳子。然后,在绳子一头系了一个小小的圈,把另一头从圈里穿过去,朝布告牌的那条腿投了过去。

失败了两三次之后,那条腿终于被圈套住了。用力一拉,布告牌被拉上来了一点,正也抓住了那条腿。

正也脸都红了,总算把布告牌从河里拉了上来。

站到上面试了一试,不要紧,木板没有塌下去。

接下来,正也把布告牌从下面拿了起来。泥水淌了一身,但正也一点也不在意。要是不使足了劲,布告牌就举不起来。

正也脸涨得比刚才还要红了,双腿叉开,总算是把布告牌举了起来。然后,他把布告牌慢慢地放下来,让它倒向对岸。

不过,正也的力量敌不过布告牌倒下去的力量。

扑通一声,布告牌倒了下去,正也摔了一个屁股蹲儿。可是,布告牌的另一头却准准地落到了河对面的岸上。

“桥搭好了!”

正也一步、一步,小心地从布告牌上走了过去。走过去,想起来了,把花环上的最后一朵花放到了布告牌上。

然后,便朝紫斑风铃花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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