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发财梦断,她家破人亡

文/一夕一晓

郭美珍是作者一位年长的朋友,年轻时因不甘贫穷,拚命创业,收获很多,但她也失去了最珍贵的。经允许,以第一人称写。 

 

我是郭美珍,55岁,来自江西上饶的一个小县城,一生命运多舛,我经常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此生是来恕罪的。

年轻时,我勤奋好学,成绩傲人。家境窘迫的我一度以为我会考上大学,以后我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有文化且富有的人,我要靠自己改变命运。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高考前一天烧得昏迷不醒,第二天醒来往考场赶,但还是晚了半个小时,就此与大学无缘。

我想复读,无奈家里兄弟姐妹七人,容不得我再吃一年闲饭,再浪费一年钱,爹妈急着将我嫁人,他们说:“你就不是那个星宿,就没那个上大学的命!”

20岁那年,经人介绍我嫁给一个老实木讷的木工。婚后我生下一儿一女,带着孩子跟着老公住在玉山农村,虽然他有一门手艺在身,但全家靠他一人过活,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我也因为对生活大失所望,常常发脾气。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常常想起我读书时的梦想,那仿佛笼罩着一层清晖的梦想,是那么遥不可及,与我渐行渐远了,每每想及此,我都会泪流满面,我是真的不甘心。

1997年盛夏,天气最热的那天,我因给玉米喷洒农药不幸中毒,在医院待了十多天才捡回来一条命。但身体免疫系统受损,加之我个人特殊敏感体质,浑身脱皮,渗水,惨不忍睹。

在城里的表姑来家里走亲戚,给我介绍了几款保健品。原来表姑一直在推销某家直销公司的产品,赚了不少钱。难怪表姑衣着光鲜,光彩照人。

当天,表姑就给我拿了一堆吃的擦的,我简直拜倒在表姑的魅力下,一整天都忘记了身上的病痛,只顾巴着她聊她的职业和这些保健品药品。

神奇的是,几个月后,我的皮肤居然痊愈。这期间,表姑每个月都会来我家一趟,查看我恢复的情况,顺便给我带点产品过来。我对表姑的羡慕之情,无以言表。表姑拍拍我的手,说:“你也可以你也可以!女人嘛,就是爱美爱花钱,如果能自己赚钱花,那感觉真是不错。”

表姑的那句“你也可以”让我瞬间燃起了激情,我那颗本就不甘的心立刻燥动起来。很快,我就跟着表姑去听了几堂直销课。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视野,原来形势早就变了。

90年代末,直销在我国兴起,很多人靠做组织行销发家致富,短短几年内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这样大好的时代,人人都是有机会的,我看着台上台下讲课的人听课的人都是那么的有激情,深深地感染了我,我要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1998年年底,我不顾老公反对毅然决然地加入那家跨国直销公司,成为了万千直销员中的一员。这家企业的理念很好,家庭、自由、奖励、希望,只要每个人的眼光足够智慧,懂得把握趋,一定能够赢得未来。而这些都给了很多没有资金没有人脉很大的梦想,他甚至不要求你的年龄,学历,能力,口才,只要你有足够想要的决心就可以了,我感觉非常适合我。

我一头扎进了这个新兴行业,引荐人为我量身打造了宏伟蓝图,只想尽快实现财务自由的梦想,也让自己的人生有价值。我周身仿佛被打了鸡血,每天晨会晚会,大包小包去卖产品,大街小巷地去增加人脉。当然吃尽了白眼,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困难,我想要成功的意志比任何时候都要顽强。

还记得我当时向一位饭店老板推荐一款洗洁剂时,她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漂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滚!”,我不怒反而微笑着向她说:“老板再见,祝你发财,我下次再来。”,当我背着大包在她饭店门前驻足第八次祝她发财的时候,她没让我滚,放下手里的瓜子,拿起洗洁剂看了看,买了下来,走的时候她说:“姊妹,我最烦推销的人,但我真服你!以后需要啥我就在你这里拿了。”

就这样我在无数次被拒绝里越挫越勇,把任何一个人都看作是我未来的客户,用笑脸承受着成交前的每一个讥笑白眼辱骂,在很多人眼里我成了一个直销疯子。我坐公交车上用口红在车窗上给刚刚聊了几句的陌生人边写边讲奖金制度,登着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却拿着几张报纸买了站票,坐最慢的火车赶去广州参加培训会议,我灰尘扑扑舟车劳顿,却乐此不疲。

我不怕被人拒绝,不怕被人嘲笑辱骂,唯独怕自己不成功。外人的拒绝嘲讽我一点不在乎,他们没有意义帮你!但身边的亲友不支持和嘲笑是我不能接受的,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不管是谁,我让你们嘲笑我三年,三年过后我要嘲笑你们三十年!三五年后我也要成为台上那个接受鲜花和掌声受人尊敬的高级领导!

因为我的拚命、能力和还算不错的外在形象,以及想要的成功的决心,几年下来也结交了很多不错的合伙人,很多大老板都成为了我的合伙人,我的市场越来越壮大,我也赚到了成为了直销人后的第一桶金。

做直销到第五年时间我做到了高级营销主任的级别,在当时很多人拿着两千左右工资时,我当时的年薪加分红有十多万,我在城里买了独家小院,带着一家人终于成为了城里人,两个孩子也脱掉了山里娃的形象上了城里的学校,全家人的生活品质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让很多人都很羡慕。

但晋升高级营销主任后,看似赚了不少钱,实则越发举步维艰,很难再上升。人却越来越忙,培训市场,带合伙人去一线城市出差考查培训,没完没了的大会小会不断。

更可怕的是人前光鲜,背后凄凉,我为了带市场冲业绩,每月熬尽了心血,对两个孩子几乎没了管教,他们的家长会我也从未出席过,出差更是家常便饭。

记得有一次,马上到月底最后一两天了,我整个市场业绩还差五万,如果不完成这五万业绩,那么整个月的奖金就会少拿两万元。在直销界有一个悲凉的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凑业绩,如果没达到考核标准,有可能你整月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只能拿到很少一部分钱,很多人也拚命地陷入了死循环,不停打货卖货囤货。

那个月我为了多拿两万奖金,不得不自己去拿钱买五万元的货凑业绩,等以后再卖出去,但月月如此,实在让我心累,渐渐感觉力不从心。

那个月我实在拿不出五万钱了,就拿出了以前用过的伎俩,打电话给我的至亲们,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告诉他们我生了急病,要做手术,暂时拿不出五万块,请他们借钱给我,以后我尽快还给他们,等他们钱一到帐,我这边马上就去提了五万元的货回来囤在家里,就这样,货越囤越多,卖货的速度赶不上囤货的速度。

直销制度下的业绩归零也是让人神经紧绷的一件事,无论你上个月有多么优秀,这个月一号开始,统统清零,你要重新开始被考核业绩。因此,如果你想要在这里发展下去,你的重点工作一定要放在发展合伙人上面。

另一个让我焦心的是我的各个级别的合伙人,很多人只是闻风而动,看到很多人赚到了大钱就眼红,进入直销行业之后发现并没有期待中的容易,耐压性弱,惰性强,来转了一圈后就走了,能像我一样全力以赴的,价值观相同的人不多,因此团队流失严重,我们每天早会晚会都会给伙伴打鸡血,激励人心,要大家一切向前看,向钱看。

除此之外这家直销公司的制度中有一个让人非常害怕的地方,就是脱离制。我费心费力培养了一名特别优秀的合伙人,他的销售力领导力都非常不错,在我的组织之下自成为一条大象腿,表象是他发展的越好,我也会更进一步,实际情况是我很害怕他能力不出众,更害怕他能力太出众,超越了一路带他成长的我。

他的能力不强不能为我的组织壮大及业绩带来帮助,但如果他能力太出众,业绩超越我,就会完全脱离我,自成一支团队,由他之下的整组团队及业绩都会随他而去,将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我也再拿不到他一分钱的提成。

小黄是我视为左膀右臂的主力线之一,她是一位在传统行业投资失败的女人,欠了很多外债,和我当初一样,没有退路,必需成功。她很年轻,不到三十岁,她的雄心壮志她的激情和我有得一拼,也很配合上级部门,用了不到四年时间也做到了高级营销主任的级别,和我仅差一个级别。在我专门为上黄组织的部门庆功会上,小黄笑靥明人,她一点一滴的成长,是我一步一步带出来的,我真的替她开心,同时也真替自己难过,我知道她很快要脱离我。

因为小黄的努力和坚持,终于在半年之后她连跳两级越过我,成了比我级别更高的领导人,同时在当月她之下的整组业绩都挂在了我的领导人之下,我除了拿一笔培育奖,此后和我再无关联,人前我带着微笑恭喜她。私下无人时,我难过得流泪,其实做直销久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天天戴着面具生活,好似活成了一棵不老青松,无论遇到任何风雨压力,都要立刻拿出高姿态领导范,作为团队核心领导人,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你无时无刻像太阳一样要给人正向感,绝对不能传播负能量。

因此,当大家恭维小黄和我:强将手下无弱兵,小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时,我很有气节很爽朗地笑道:“我的第一位徒弟已经出师,在我心里她成功比我自己成功还要开心!如果你有必要成功的决心,那么下一个小黄就是你!”。

不出意外,我当月的收入大幅度下降。小黄的晋升和脱离让我常常在夜里深深的反思,当时带我入门的表姑也早已因为不堪囤货及极差等外人看不到的压力早退出了直销行业,她家里的每张床下都塞满了那时候囤下来的产品,相反她后来经常劝我尽快退出直销这个大黑缸。

我无法和表姑比,表姑夫是国家单位的退休人员,每月有丰厚的退休金。只她们家在市区几家店铺的房租就足够表姑一生衣食无忧的。而我,仍然没有退路。我不知道除了做直销,我还可以做什么,一家人的重担都在我一人的肩膀上。孩子们越大花钱的地方越多,尤其是女儿,在绘画方面有些天赋,孩子愿意学,我也不愿意埋没她的才能,我提供给她最好的画纸画笔,当时课外班什么的还不盛行,我就每月额外给她学校的美术老师一些钱,让他在周六周日的时候可以单独给女儿辅导一下。青春期的儿子,已有了攀比心理,吃穿用度,我也给他最好的,只要别人家孩子有的,我的孩子们也要有,而且是最好的,坚决不让我的孩子们被人瞧不起。如果我一旦没有收入,整个家庭都要陷入困顿,所以我无法也没有资本停下脚步,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也因此我分身乏术,无法顾全家庭和事业,对于孩子们我实在无暇顾及,内心非常歉疚。

有次女儿给我电话说刚上高一的儿子在学校和人打架,要我赶快去学校,我正在上海参加一场大型会议,全场几千人,肯定无法立刻赶回去,就告诉女儿让她替妈妈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当时以为无非是男孩子们调皮打架来着,不会有什么要紧的。等我会议结束到家已经是两天后,儿子在自己房间躺着看书,女儿去上课了。我看到儿子脸上有淤青,才想起那件事,心疼地抚摸他的伤,关心地问儿子原因,儿子挥开我的手,转脸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没事,你去开会吧。”,我以为他是生气,不顾全身疲惫,坐在他床边问:“小强,你为什么和人打架?”,没想到他把书默默地放到一边,一下子把被子盖过头说:“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看他这个态度,我一下子火起来了,我这么拼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我当即骂道:“大白天的睡什么睡?没事就赶紧起来上课去!别在家闲着像你爸一样没出息!”,儿子在被子里没再出声,我生气地把他房间门用力关上没再理他。

晚上女儿回来了,她看到我在家很高兴,至少女儿是懂事的,让我很欣慰,问到弟弟她说:“妈,小强是被人打了,不是和人打架。”,我心下一揪,赶忙问原因,她摇摇头说:“他一直不说,老师问也不说,那两个打人的学生说是小强故意绊倒了他们,他们才打架,我不相信小强会这么做,可是我问小强他只说他没有,别的啥也不说,老师把他们三个一起批评了。”

我要叫儿子,女儿说:“妈,你别叫他了,他前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今天帮他请假让他在家休息一天,他和我关系最好,我问了他好几回他都没说,你问他也不会说。”。

当晚我心里很内疚,做好了饭端到儿子房间,和他说了好多话,就像女儿说的,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吃饭,最后跟我说明天会去学校,但拒绝我去学校找老师的要求。我心想改天一定要去学校找老师了解一下情况,可是我后来也一直没去,我儿子那件事不了了之。我没有察觉到,我的儿子不知何时起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不爱和我交流。

我后来为什么没去,因为我很忙,我有晨会、晚会、冲刺会,会后会等大大小小各种会,经常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凌晨才到家,这些年我一直在忙,就连老公何大罗也是很久才见一面,且见了不如不见。

我和何大罗,因为价值观不同,我一直在拚命往前走,他依然满足于自己的木工手艺不思进取,我们夫妻间话起来越少,感情上也越来越疏离。他有时晚上不回家我也不过问,我出差什么的他也不管,我们渐渐地形同陌路,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从我一开始做直销何大罗就反对,愚昧的他骨子里其实是个直男,且非常狭隘,他始终无法理解组织行销和传销的区别,坚持和别人一样认为我就是个做传销的,拉人头入伙的,是个害人精。他看劝我无效一开始也就把狠话摞下了:“你不是说能赚大钱吗?那就去赚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赚多少钱,你那么能干,这个家就你来养吧,别指望我会养你!”。

他说到做到,从此没再往家拿过一分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其实我也知道,以他的能力,那点零工活能养活他自己都很难了,大男子主义的何大罗心里对我一直有怨恨,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比他能干,这更彰显了他做为男人的无能。大概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是被妻子崇拜仰望的吧,可是他不愿意改进,我也不甘平庸,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连坐下来一起聊个家常都没有了,直至后来我们两个互相嫌弃,他嫌我抛头露面不顾家,做传销让外人闲话,我嫌他不思进取,特别无能。就这样我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互不理踩,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有时候我常想,一个人冷漠起来有多可怕。同年冬天,我因连日劳累,伤风感冒,引发高烧不得不在家卧床休息,我剧烈的咳嗽,连起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那天恰逢何大罗在家,我听见他在客厅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大,我的咳嗽声也惊天动地,我相信他是听到的,我多希望他也像寻常的丈夫那样对我嘘寒问暖,能给我倒杯热水,可是没有,多年的积怨和骄傲,也使我绝对不会向他寻求帮助。

中午我听到他在厨房做饭炒菜,直到他一个人吃完饭关上门,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我的泪止不住掉下来。我曾看到一个新闻,一对常年冷战的夫妻,妻子已经死在家中数日,也无人发现的新闻,我想我如果死了,大概何大罗也不会知道的吧。那天我在床上昏昏沉沉,直到女儿放学回来,带我去了医院。

何大罗认为我要强我就要挑起所有的责任,因为那是我选的,包括照顾孩子,他同样认为他没有责任,两个孩子从小到大,他也几乎从未管过,因此和孩子们的感情也是疏离的。他和我一样,孩子们的家长会也从未参加过。相反,他不知何时开始,迷上了棋牌室,终日泡在棋牌室,和一群老头老太打牌,有时两三天也不回家,更不会过问孩子们的事情。

我不是没想过离婚,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离不离意义都不大,至少不离,孩子们在外人看来至少家庭是健全的,在同学们中间少受一些嘲笑,本着这一点,我没有向何大罗提出离婚。

在我做直销的后几年举步维艰,压力越来越大,再往上晋升简直不可能,相反一直在往下掉阶,能维持现状已经非常难得,事实上整个直销行业在当时中国大陆市场都很艰难,无论哪家公司无论是什么制度,弊端都无法规避,越来越多人带着梦想而来裹着失望离开,越来越多人成为直销难民。

我曾经看过外国行销大师的一本书,他说其实在大数据显示下,所有直推销员中,只有3%可以成功,其他97%都成了垫脚石,但几乎100%的人都疯狂地想成为这3%的人,是多么的残酷。我是真正充分感受到了直销行业的残酷,在我跨入这个行业第九个年头时,家里已囤货50几万,后来又培养过两个不错的合伙人,但因为能力在我之上都脱离了我,我也仍然没有想达成我想要财务自由的愿望。

我的家庭在幸福的表象之下,也出现很多问题。这些年我忙着冲业绩进阶忙着团队发展,从未认真坐下来和我的一双儿女好好聊聊天,不知不觉他们从少年长成了青年,2005年,女儿20岁,她考上江西师范大学,让我很欣慰。

有天女儿打电话告诉我要我和弟弟好好聊一聊,她说最近近几个月弟弟的QQ说说出现了几条很危险的信息,他说过三次,死亡的尽头是什么...

我吃了一惊,当天晚上回家就找儿子问他最近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学习跟不上什么的,儿子竟然帅气一笑否认了,甚至还调皮地说:“杀马特语录了解一下?”,我不懂什么是杀马特语录,儿子解释说就是酷酷的东西,我一想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子的,爱耍酷,我叮嘱儿子好好学习,不要拉下课程,就去继续电话会议了,没和他深聊。

2007年过了寒假,上高三的儿子突然向我提出想休学一年,问他原因欲言又止,只说太累,状态不好,想休息一段时间,再问就恢复常态不说话了,我只当他因为学习吃力跟不上压力大,就安慰他尽量去考,如果真考不好了,来年再复习再备战。儿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而我那段时间忙着培养市场,实在抽不开身,我没有想到去了解一下儿子的“状态不好,太累”的真正意思是什么,更没有想到儿子是不是生病了。

一想到那晚我没有和他深聊,现在仍然痛心疾首,如果当时我耐心一些,听一听儿子的真实想法,就会知道他其实是在向妈妈发出求救的信号,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也不会让我余生都活在对儿子的歉疚和自责中了,如果可能,我愿意拿我的命去换回我儿子的命。

何大罗不经常回家,女儿上大学住校每逢寒暑假才回家,我又经常东奔西跑,劳碌奔波,那个家也越来越没有温度了,时常只有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

我这一生吃够了没有文凭的苦头,我不希望孩子们像我一样,要花上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我认为我努力赚钱,供给他们好的物质条件,让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尽到我为人母的本分我也问心无愧了。

我从事直销事业以来,从未想过静下心坐下来和孩子聊一聊最近的状态,心情怎样,有没有不如意的事情。他们的爸爸是失职的,对他们不管不问。而我,要忙着一家人的生计,对孩子们也疏于管教,只晓得尽力为他们创造相对优渥的条件,我也真得是疲惫,一直咬牙扛着,把自己磨成铁打的女人。

儿子19岁生日时,是5月份中旬,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间,是他一个人度过的,我在深圳出差,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出去吃些好吃的,承诺他回来好好给他补过生日,他在电话里像往常一样淡淡的,从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天,工作结束后,已是出差十天后了。深夜,我疲惫地拉着行李箱回家,我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特别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差点忍不住吐了。我以为是何大罗往家里放了什么东西烂了臭了也不管,他一向邋里邋遢,不讲究个人卫生,更别提做家务,只要他在家一两天,就会把家里造一堆垃圾,弄得家里臭哄哄的。

但那天的气味特别浓烈,简直让人无法容忍,我不顾疲劳放下箱子捂着鼻子打开所有的窗户,然后开始寻找臭味的来源,我发现家里并没有特别乱,可就是臭气扑鼻。我想大声叫儿子,想到已深夜他已熟睡,就没打扰他。把我的房间女儿的房间浴室厨房找了个遍都什么也没有。

但似乎那股恶臭越来越浓,我忍不住敲了敲儿子的房门,没声音,我拧了门把手一下,门没锁。可当我打开儿子房间的灯后,我看到了我一幕让我后来恶梦连连多次想要自杀的景象。

我那刚刚十九岁的儿子,早已自杀身亡多时,甚至尸体已高度腐烂早已面目全非,肿胀的手臂从床上垂到地板上,地板上有大片大片的已快要干涸的变色的污血,还有一把水果刀...(郭姐没有描述详细场面,一度崩溃哽咽地得讲不出来)

我发出了一声连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惊恐的尖叫,跌跌撞撞还没走到儿子床前,巨大的恐惧和悲痛使我晕了过去。我多希望这是我做了一场最恶的噩梦,我醒来了一切照旧,儿子不过是在熟睡。可是我醒来后,看到仍然是我那面目全非的儿子孤独的死在那里。我的头是懵的,胸口一阵绞痛,使我喘不过气来,我连爬都爬不起来,我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喘着气,一点一点爬到儿子面前,我想抱抱他,发现我无法抱他。

我的儿子何强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才十九岁,我无法接受。我不能让他孤独的死去,我要陪他一起去。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我要死,我必须死,不死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那把割了我儿子手腕动脉的水果刀准备朝自己胸口刺去。忽然想起,儿子已经死得惨了,我得让人给儿子给我收尸。

我连滚带爬到客厅,因为悲惨恐惧我无法正常行走,中间绊倒几次,我拿起电话要打给了离我不算远的妹妹,手指不听使唤,我拨了好几次才拨对那个号码,我哭着说让她马上来一趟,我告诉她何强死了。她在电话里没听清,也许是不相信,我又扯着嗓子凄厉吼道:“何强他死了!你快来!”。

挂了电话,我觉得自己可以追随儿子走了,我得去守着我儿子。可是我走不动,只能用手拖着腿一步一步挪着走。一阵夜风吹来,突然啪嗒一声,我不信鬼神之说,可是我希望那一刻真得有,我希望是我儿子的魂回来了。冷风从打开的各个窗口里吹进来,屋里一下子啪嗒啪嗒响。

我看到电视柜上儿子的相框被吹倒了,我去把他的照片扶起来,看着照片里儿子清澈的眼眸,温暖的笑容,我突然大声哭了出来,我把他的照片搂在怀里,我扇自己耳光,在地上打滚,只撞得头破血流,多希望此时此刻突然地震把我埋进土堆里。

我悲痛欲绝的身体撞到了电视旁边的小茶几,上面的东西哗啦啦倒了一地,一个物体砸中了我的脸,顿时我鼻血呼一下涌出,我拿开那个东西,发现是另一个小相框,是小茹,我的女儿。怎么办?我还有好多后事没有安排...

我的泪似乎枯竭了,再也流不出了。我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趴着,我儿子何强在他的房间躺着,我们母子近在咫尺,却天人永隔。

不知道过了多久,妹妹和妹夫终于来了,他们把门砸得哐哐响。妹妹是一路哭着来的,他们奔到儿子的房间,妹妹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我听到妹夫呕吐的声音...

后来妹夫打了110,凌晨三四点,来了好多警察,还有法医,他们全副武装询问完后在我儿子房间里拍照忙活。

天亮了,闻讯赶来的何大罗,这会他也慌了,一边哭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跑到他房间哭天抢地,我听到警察呵斥了他两句,两个警察把他架到客厅,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他捶打着胸口,脚跺着地哭喊,看到我时他眼睛红着,二话没说趁人不注意一个箭步蹿到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冲向我砍过来,嘴里骂到:“你这个死女人,你害死了我儿子!”,我不躲也不闪,我巴不得他一刀砍死我,但他很快被妹夫和一位警察控制了,那位警察夺去了菜刀,恶狠狠地警告了他几句...看着法医出具的自杀身亡的死亡证明,我晕了过去。

当天儿子就被火化了,女儿下午赶回来时,没见到他弟弟最后一面,我不敢让她见到弟弟面目全非的样子。她的悲伤不亚于我,甚至要过于我,她和她弟弟的感情一向要好。从我做直销开始,何大罗的父和我的母爱就都缺失了,是女儿一直带着小三岁的弟弟,一起上学放学,和他一起做作业,小时候有人欺负弟弟,她会像只小狮子护着弟弟,再长大一些甚至代替我和弟弟的老师沟通,从小到大,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女儿给了弟弟母性的爱。儿子信任姐姐也是多过我,可是这一次他谁都不信了,一个人走了。

后来我心如死灰,不吃不喝不说话,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何大罗打我我也没反应。何大罗提出离婚,我同意了。我一心想要自杀,女儿怕我寻短见,从学校请了长假,和妹妹轮流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我想不通,我那么阳光帅气的儿子怎会自行了断。直到两个月后一天,我收拾儿子的遗物,在书柜里发现了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上面有医生诊断:临床可见心境低落与其处境不相称。原来我的儿子早在两年前就患上了抑郁症,也早透露过信息给我,也向我发出过求救信号,我却一心扑在事业上,完全没有在意,和他一起把他推向了绝境。而年轻的他既没有听医生的话吃药控制,也没有人正确疏导,任由病情肆意蔓延,直至吞噬了他,而做为他的妈妈,我竟然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每每想及此,我的心脏像被人摄住了,疼痛得无法呼吸。

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儿子上高中以后越来越沉默寡言,对任何事情的很淡,都兴趣索然?一向温和的儿子为何会被人打?被人打了被人诬陷也不反抗?儿子为何会想要休学一年?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给我了解的机会了,我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儿子的内心世界了...

我发疯了一样,想找到儿子的遗书,想看到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然而没有,他悄无声息地走了,把一生的伤痛留给了家人。

我后来查过资料,抑郁症也分为轻度中度重度,有时外人觉得他很正常,实则他内心情绪消沉,如果没有干预,可以从闷闷不乐到悲痛欲绝,自卑抑郁,悲观厌世,可有自杀企图或行为,甚至发生木僵。我儿子在我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直至发展到厌世自杀。

儿子去世头几年,我几乎,夜夜失眠,噩梦,一闭眼就是我儿子面目全非的样子。我真的一心求死,我像儿子一样割腕,尝试过开煤气,跳河...甚至忘记我还有个女儿,每次自杀未遂被救回来她抱住我哭着说:“妈妈,弟弟没了,爸爸走了,我就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再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她跪在我面前:“妈妈,求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成孤儿了,我就没妈了,我也不活了!”,女儿一席话,打消了我自杀的念头,是啊,我失去了一个心头肉,不能再让我另一个心头肉孤伶伶活在这世上。

曾经给我梦想让我博命的直销行业,给我画了一个大饼,我梦想着实现财务自由,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却不想我成了直销难民中付出代价最大的一个人。现在,我已认命,命中无时莫强求,我几十年的人生得到这一句真理的检验。

儿子离开我也11年了,这些年我老得不成样子了,还是经常梦到他,梦到他小时候,乖巧地叫我妈妈。人都说有轮回,我希望我儿子早已超生,早已投胎到有爱的家庭,有爱他的爸爸妈妈。

我的女儿何茹是个坚强的孩子,承受能力在我之上,后来她大学毕业,渐渐走出了当年家庭破碎而受到的巨创,为了怕我想不开,这些年她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她上大学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和我住在一起,她工作谈朋友也和我住在一起,她结婚没要对方彩礼,唯一的要求是要和妈妈住在一起,女儿如此用心良苦,我怎能拖她后腿。

我也渐渐走出悲痛,只让儿子活在我的梦里活在我心里。女儿后来有了孩子,女儿女婿工作繁忙,我自告奋勇提出帮他们带孩子,余生我别无所求,只求女儿平安健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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