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给儿子买了两条运动裤,一条用来过冬,一条留着春秋时穿。本以为足够支应到明年了,哪成想天气转热时换上较薄的那条,居然勉强才能套进去。看看他那明显的肚腩,我赶紧取出体重秤让他量一量。嚯!120斤!小家伙你这一身肥膘都哪儿来的?儿子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呀,一直封闭在家除了上网课就是写作业,那能不长膘吗?再说了你和妈妈都这个体型,凭啥什么都怪上我?
也对,你小子营养太过剩了。现如今老爹吃过的东西你都吃过,老爹没吃过的东西你也吃过。改天整点儿土豆玉米白水一煮,这种忆苦饭嚼上一个月,保管能瘦下去!
儿子满口馋涎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什么鸡鸭鱼肉听着就腻味,窝窝头棒子面儿粥你就让我可劲儿造都没意见。
呵呵,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你这样儿的吧……
01
其实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也很久吃什么都不香了。偶尔跟朋友们喝点儿小酒,点菜的时候人人犯愁。我苦着脸说来盘豆腐再拌个灌肠,拍根黄瓜切俩西红柿?肉菜还点不点,要不就来一个意思意思?大家都说算了算了,前面那几样就挺好。
看来这生活好了以后,人人都有了关于吃什么的烦恼。
大元说呵呵反正我一直不爱吃肉,老板我那荞面灌肠要大盆的多搁醋蒜。强强说咱这胃口打小就不行,你们随意我就吃点花生。黑壮的大明说看你胖哥的吧,我出门前没管住嘴刚啃了块西瓜。小黑说你们还敢吃?前两天单位刚体检我血脂超标。小鹏说得了吧我是吃喝都不沾,尿酸过高痛风眼看就犯了。二明一拍桌子说喝喝喝你们一帮废物,突然一哈腰直奔洗手间说哎哟哥们儿今天肚子不做主。
我把眼光投向大胖,老弟兄们的威名就看你的了。他慌得什么似的,连连摆手说喝就喝点儿,吃什么其实不重要。
大家扒拉着小菜感觉味同嚼蜡,于是一场欢宴刚开始就直奔低潮。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就等散场后抢着买单会钞。
02
儿时的记忆中,美味简直无所不在。
小零嘴儿价格便宜量又足,鱼皮豆粘牙糖果丹皮芝麻棍儿,压住了馋虫锻炼了牙口。爆米花烤红薯醯疙瘩糖葫芦,虽然做这些美食的小贩不常见,但只要碰上了,哪家大人都不吝花个五毛一块来满足孩子们的渴望。
一暖瓶盖的大米或者玉米扔进硕大的铁罐,老爷爷用把手拧紧了盖子,然后就把这神奇的玩意儿架在小炭炉上烤起来。一只手不停地转着爆花机,另一只手还要拉动旁边的木头风箱。蓝色的火苗舔着圆滚滚的罐体,所有的孩子都屏息凝神注视着老人手上的配合。片刻他忽然起身拎过一个口袋,大家赶紧躲开老远捂紧了耳朵。铁杠往盖子上的小孔里一插,老人飞起一脚踩下去顿时白雾升腾。“呯”的一声好像老式火炮在发射,那帆布口袋顿时膨胀了起来,接着就可以围拢上去争抢那美食了,管它是大元的还是大胖的先抓一把再说。
吃东西啊,得抢着吃才有味儿。
半人高的汽油桶里糊上黏土,再安好炉条就变成了烤红薯的家什。这玩意儿闻着奇妙无比,温暖中带着丝丝甜意。烤红薯的大叔是比较悠闲的,离炉子几步远静等着人们被那美妙的气味吸引过来。路过的孩子中果然不乏驻足观望者,就连大人也由不得提鼻子去闻。再看看旁边的小儿女,手指头早不由自主伸到了嘴边,本想说算啦回家但怎么也说不出口。轻轻拽一拽自家的小子或者丫头,连着几下居然毫无反应。总算是勉强迈开了腿,却还要一步三回头地去看那香味飘来之处。于是爹娘就狠下了心,不就是个红薯吗买买买!好在这东西不要粮票,而且吃了容易占肚儿也算半个主食。炉子上就温着几个已经烤好的现货,过去称斤交钱,然后把东西递给早就望眼欲穿的小家伙们。看上去平平无奇,剥开来外焦里嫩。根据我的经验吧,个儿特大的卖相倒是不错,却不容易烤得透熟。往往是想象中很好吃,实际到嘴里也就那么回事儿。最上等的要算通体杏黄色的那种,靠近表皮的部分又香又耐嚼,再往下则绵软细腻、蜜汁横流。
吃东西啊,得趁热乎才好吃。
醯疙瘩是用黄土高原上的糜子做成的,这种作物既有小米的醇香又有江米的软糯,一般用来磨面炸油糕或者直接做凉糕。生糜子闻着倒也平常,一旦蒸出来就异香扑鼻。普洱茶中有一品稻壳香,熟糜子的味道更胜它十倍。经过了发酵以后,蒸熟的糜子就会发生神奇的变化,把它的汁液榨出来就是略带酸味的醯糖了。但是这东西一旦凝固就会变得坚硬难嚼,所以必须经过反复拉制,才能成为酥脆好吃的醯疙瘩或者麻糖。“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王爷上了天”,醯疙瘩和麻糖就是用来粘住他的嘴巴,免得这厮胡言乱语的。有的地方管这个叫糖瓜儿、灌馅儿糖,其实都是一种东西。相比较而言,醯疙瘩拉制的次数较少,没有麻糖那么疏松,而且受热之后就会变成致密黏韧的一块,所以麻糖更受孩子们的欢迎。但老人更看重它在偏方里的妙用,到了冬天总会买上几块以备不时之需。小孩子咳嗽起来总不见停,就把这醯疙瘩衬着纸烤在火炉上。等到它变得焦黄微褐,搁热水里化开灌下去准好。
吃东西啊,得当令才有意思。
糖葫芦属于典型的样子货,看上去晶莹红亮,吃嘴里酸涩难忍。即便如此,到了冬天孩子们总会忘记去年的教训,哭着闹着不来上一串就是不走。爹妈叹着气说哎呀狗儿咱长长记性吧,上次买了一根你满共吃了一口。举着草把子的小贩哈哈一乐:“咱这个糖葫芦不同于别家,你细看里头是山药苹果。来来来小朋友送你一串,没关系不要钱想吃还有。”咱爹咱妈都是知书达理的人,那怎么能占劳动人民的便宜呢?气哼哼看着我在糖壳儿上舔了一口,然后小声问价麻利掏钱走人了事。妈妈问好吃不,我把手一举说嗯你尝尝呗。爸爸说拉倒吧,我一撇嘴说就是跟上回的不一样嘛!其实吧山药辣嘴苹果脱水,吃下去依然不是想象中的滋味。难得的是在太阳的照耀下这东西实在漂亮得紧,而且极其醒目特别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于是三人就这么穿梭于县城的街头,妈妈还要叹气说真不如买个过油肉合算呢。
吃东西啊,得应景才有乐趣。
03
再说说这一日三餐吧,过油肉是好但并不常买,因为我们这儿的主食习惯吃面条。简单的一碗白皮面似乎是没什么味道的,但各家的妈妈做起浇头来都有独门绝招。
可能你会说,面条嘛,不就是西红柿炸酱盖面条儿,还能有什么花样?那你可错了,面条分拉面削面擀面揪片剔尖饸烙抿尖菜疙瘩猫耳朵搓鱼儿,浇头有臊子辣子麻酱蒜蓉羊汤排骨牛肉鸡丝烩菜大炒肉,做法有蒸煮炒烩焖拌油泼炝锅,吃法有……鹰顾狼视蚕食鲸吞完了虎啸猿啼凤鸣龙吟。
那位说怎么还虎啸猿啼凤鸣龙吟了?可不嘛,一海碗的面条热乎乎连菜带汤灌下去,吃得急了难免伤了舌头,吃得爽了难免赞叹连声呗。
早上的馒头晚上的烙饼,搭配着咸菜或者西红柿酱包你大快朵颐。生蒜末小葱花往凉西红柿汁里一扔,顿时令人口中生津食指大动。吃干了主食还要留一块蹭蹭盘底,如此美味那是一点儿都不能剩啊!
妈看着我唏哩呼噜吃了一大碗面,还不放心地问:“就吃那点儿?再来一筷子呗。”我称心如意地拍拍肚子说:“饱啦饱啦,咱能天天吃西红柿鸡蛋拉面不?这么好的饭连吃一个月也不腻啊!”她笑笑说:“那还不容易?哎狗儿你也大了,那么有劲儿帮妈和面好不?要不然我下了课就不早了,你想吃拉面那还真费工夫。”
这有啥难啊,和个面不就是加上水一顿揉嘛。成成成今后这种事儿我包了。
第二天回了家我就开始动手,第一步盛面就把我难住了。“妈,放几勺面啊?”她一边切菜一边说:“三勺子半,记住了啊每一勺都冒个尖儿。”哦好吧继续我的工作,接下来加水还要什么指点啊。半碗水下去盆儿里一片汪洋,妈妈看了一眼说:“这面啊,摊煎饼合适,做剔尖儿勉强。”我为难地说:“要不……再加点儿面?”她嗔怪地道:“吃不完的话不都浪费啦?唉告诉你吧,这水要一点一点加,先搓成面絮儿再揉成疙瘩。算了今天就吃煎饼吧,可惜了摊饼子比较耗油……”
第二天卷土重来再次尝试,依着她的办法好容易揉出了一块完整的面团。她见我满头满手都是面絮,奇怪地问:“这脑袋上怎么也有面粉,哎呀这才起了个头,得继续揉呢。做到盆光、面光、手光,揉完了哪儿都不能再有多余的面絮。你这水平啊还得加上头光,奇怪了怎么能弄到自己脸上?”好半天终于完成了我的工作,满以为她老人家能表扬我几句。谁知道她仅仅用手指按了按面团就说:“水太少了,这么硬只能擀开了切着吃。”我又问:“哪……再加点儿水?”她说:“揉好了确实得加水再用拳头拧几遍,做出来的拉面才能劲道好吃。不过你这面也太干了,试试吧不行就削着吃。”
当天的削面如同一片片支棱的剑戟,吃下肚都能感觉它们在胃里不停地交锋。我暗想这做饭的学问还真大,改天再试试吧,熟练了自然就好了。
后来我终于勉强学成了和面绝技,从拉面学起,一路上把剔尖擀面削面的和制方法都学了个遍。妈问我这面条好吃不,我说香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吃东西啊,得自己做才合口味。
04
过油肉啊过油肉,这么简单的菜是大院里孩子们的心头好。
自己买肉做?那可太不划算了。没听明白吗这菜得过油,就是挂上鸡蛋粉面糊儿先炸,炸完了才加上配菜进行炒制。光炸就不知道得多少损耗,剩下这点儿油家里又该怎么处置呢?所以还得买着吃,整份一块二半份只要六毛,香喷喷软烂可口,拌着米饭一顿三碗都不带歇气的。
大院里有职工食堂,胡大爷就是老板兼大厨。要说做菜的手艺那真是没的说,除了过油肉就几乎啥也不会做了。就这么一位学艺不到水平不高的大爷,仅靠着一道过油肉就能享誉全院,那你就知道他做的过油肉该多好吃了。我一直想为啥从不见他炒别的菜,偶尔换个花样也是恶评如潮呢?后来上了中学读了《卖油翁》以后才恍然大悟。
——“无它,唯手熟尔!”
胡大爷生得中等身材面容周正,浓眉长发还有几分精明干练。后厨里炒菜的场面我可无缘得见,只知道吃的过油肉应该是尽出他手。一个不锈钢的方盆里,多半盆连汤带水的肉片,还有洋葱蒜薹黑木耳藏头露尾于其中。大爷连打菜收款找零也全部包揽,说半份就是半份从来不偷奸耍滑。干嘛说半份就半份呢?因为吧,我印象中家里基本没有买过整份的。妈妈自己舍不得吃,买回来也只稍稍夹几筷子。然后连盘子底都划拉到我的碗里,淡然地说:“赶紧吃吧狗儿,吃了长大个儿。”
可惜啊,我这身材是横向发展纵向结合,身高三尺的时候腰围也直奔三尺。看看一旁的儿子我也有些底虚,的确不能怪人家光长膘不长高,遗传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啊哈哈!
妈妈的溺爱造就了没心没肺的我,一脑子过油肉怎么就以为别人真不爱吃呢?终于有一天我觉悟了,把盘子一捂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妈你也吃啊可香呢!她老人家差点儿因此泪奔,跟我说乖狗儿到底懂点事儿了。
不说这煽情的继续聊过油肉吧,其实半份儿真没多少,但从我“懂点事”以后,就从没一顿吃完过。胡大爷选的是五花三层的好肉,去皮切片然后泡在清水里浸走了血丝,直到全部肉片都变成了白色,这才动手开始腌制。葱姜蒜酒码味儿,然后挂糊下锅炸到半熟。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短了夹生,长了肉就会状如干柴。炸好的肉放在大漏勺里头淋去多余的油,然后备好配菜回锅爆炒。蒜薹洋葱这些都是味道特别冲的,肉片里那些许的腥味儿也全在这道工序中被清除干净了。然后高汤兑水小火慢炖,直到完全酥软这才大功告成。
有人问你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废话,胡大爷就是强强的姨父。有了这层交情,打听点儿做菜的秘方那还叫个事儿吗?可惜问归问,胡大爷早已退隐多年,只有他的爱婿才有吃到秘制过油肉的荣幸。我也曾满口馋涎地试着请强强他姐夫打听,看什么时候老爷子能赏脸重进庖厨。大哥摆摆手说:“算了吧,我倒是常吃感觉也没你说得那么香啊。”现在倒是不缺油了咱自己练练?可不论怎么严谨操作,出来的成品全没那个味道。
吃东西啊,得稀罕才有念想。
05
其实记忆中的哪一样美食不带着念想呢?
老爹做的春饼老妈炒的豆芽,又是一年春来到槐花榆钱吃个饱。爷爷种的南瓜奶奶熬的米汤,吃吧吃吧娃管够呢别噎着。
二丫塞给我几个熏枣,在烟筒口燎得焦黑,吃起来带着满满的烟火气。大元推过来一碗灌肠,清汤上点着几颗蒜泥一朵油星,吞下去爽滑利口酸辣动人。强哥家院门口就是枣树不知道被我们祸害了几次,大胖带着我们偷苹果让老大爷一通狠追……
看看自己和兄弟们满脸的油腻满身的疲倦,这时代变了大人的滋味儿苦乐自知吧?想想儿时的美味也足够下酒,端起来走一个还得继续往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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