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的一天,一位栖身敦煌石窟的道士发现了大量遗书卷子,这便是日后在世界各地研究中国文史的领域引起了极大反响和关注的敦煌文书。这批珍贵的文献中有为数可观的民间词曲卷子,包括收词32首的《云谣集杂曲子》。据考,这一词集最后抄定不会晚于十世纪初年,是目前发现我国最早的词集。已整理出的敦煌词的本子主要有:王重民《敦煌曲子词集》,收词162首;任二北《敦煌曲校录》,除词外又收其它入乐歌辞,共计545首;饶宗颐《敦煌曲》,收词曲318首。
敦煌曲子词的创作年代大致在唐武则天末期(700年前后)到五代后晋出帝末年(946年)之间,以晚唐五代作品为多,除少数为抄录温庭筠、欧阳炯等人的作品外,大都是不署名的民间词章。
敦煌曲子词题材相当广泛。从作品来看,主要有征戍主题、边塞少数民族主题、士人心态主题、歌伎生活主题、爱情主题。敦煌曲子词是目前所见最早的民间词,在体式方面词体尚未成熟,艺术手法比较粗放,有的显得稚拙,但是其中的优秀作品则富有民间特有的清新明朗的风格。
1、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观,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小评]
这首词是一个女子叙述当初与情人立下的始终不渝的盟誓,以一系列极端夸张的比喻表现了对专一爱情的强烈向往,同时也透露了她可能被离弃的现实。全篇情绪激烈,语言朴素,形象鲜明,格调刚健,具有浓郁的民间创作气息。
2、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小评]
这首词拟歌舞妓口吻,真率地抒发了对卖笑生涯的厌倦,对玩偶命运的悲哀以及对专一爱情的渴望。
3、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小评]
这首词写的是一个被情人遗弃的女子深夜难眠的情景。月冷风凉,心绪烦乱,字里行间充满了她对变心人的责怨。语言直率质朴,感情真切恳挚,深具感染力。
4、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瞒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愿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小评]
这首词通过少妇与喜鹊彼此埋怨,喜剧地表现了少妇对远方征夫的热切思念。上片写少妇埋怨喜鹊谎报喜讯,抓住喜鹊,关进笼子;下片写被拘的喜鹊埋怨少妇误会了自己的好心,盼望征夫归来,证明报喜无误,从而获得释放。全篇构思巧妙,饶有情趣。
5、菩萨蛮
自从宇宙充戈戟,狼烟处处熏天黑。早晚竖金鸡,休磨战马蹄。
淼淼三江水,半是儒生泪。老尚逐经才,问龙门何日开。
[小评]
这首词表现了对连年战争、烽火遍地的时世的厌倦和对太平社会的向往,同时倾诉了书生皓首穷经,却因战乱不得科试的悲伤。全篇真切诚恳,朴实无华。
6、浣溪沙
五量竿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陕汋,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小评]
本词描写了乘帆船顺水漂流的情景。全词生动自然,轻松活泼,既有景物的意趣,又有人物的心情,表现出了对自然界深切的好奇和欣赏。
7、临江仙
岸阔临江底见沙,东风吹柳向西斜。春光催绽后园花。莺啼燕语撩乱,争忍不思家。
每恨经年离别苦,等闲抛弃生涯。如今时世已参差。不如归去,归去也,沉醉卧烟霞。
[小评]
这首词抒发游子思乡之情。明媚的春光美景触发了对故乡强烈的思念,碌碌时世,离别愁苦,更增加了对游荡生活的厌弃和对闲适隐居情境的向往。
8、别仙子
此时模样,算来似,秋天月。无一事,堪惆怅,须圆阙。穿窗牖,人寂静,满面蟾光如雪。照泪痕何似,两眉双结。
晓楼钟动,执纤手,看看别。移银烛,偎身泣,声哽噎。家私事,频付嘱,上马临行说。长思忆,莫负少年时节。
[小评]
本词描写一对年轻夫妇离别时的动人情景。无尽的泪水,紧结的愁眉,苍白的面孔,不舍的心境……无一不令人黯然神伤。而最后时刻离人拉住妻子的手,嘱托家事的一幕尤其感人。全词情真意切,细腻缠绵,语言晓畅,风格自然。
9、凤归云
征夫数载,萍寄他邦,去便无消息,累换星霜。月下愁听砧杵,塞雁南行。孤眠鸾帐里,枉劳梦魂,夜夜飞扬。
想君薄行,更不思量。谁为传书与,表妾衷肠。倚牖无言垂血泪,暗祝三光。万般无那处,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小评]
这首词倾诉了思妇对征夫炽烈的怀想之情,饱含孤凉与愁苦、无聊与旷怨、期盼与祝福。动作、神态与心境的描摹栩栩如生。自然纯朴,感人备至。
10、天仙子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小评]
这首词写的是一个美丽的歌舞伎在暮春时节的感受。上片写其外表的华美,下片状其内心的悲哀。婀娜的身姿与擦拭不尽的泪珠、掩饰不了的忧愁,相互映衬,达成一种对比中的和谐。
11、破阵子
风送征轩迢递,参差千里余。月断妆楼相忆苦,鱼雁百水鳞积疏。和愁封去书。
春色可堪孤枕,心焦梦断更初。早晚三边无事了,香被重眠比目鱼。双眉应自舒。
[小评]
这首词抒写思妇想念征夫的情怀。从依依送别、登楼远望、书信寄情、辗转难眠,写到殷殷期盼。按感情发展的线索重重递进,有层次,有情致,将闺中少妇那愁思和着幽怨,自怜又兼自慰的种种心理刻画得十分逼真。
12、倾杯乐
忆昔笄年,未省离合,生长深闺院。闲凭着绣床,时拈金针,拟貌舞凤飞鸾,对妆台重整娇姿面。知身皃算料,岂教人见。又被良媒,苦出言词相诱。
每道说水际鸳鸯,惟指梁间双燕。彼父母将儿匹配,便认多生宿姻眷。一旦娉得狂夫,攻书业抛妻求名宦。纵然选得,一时朝要,荣华争稳便?
[小评]
这首词以思妇自叙的口吻,追述了一个女子在婚姻爱情上的遭遇。上片写她少女时代在深闺之中单纯美好的生活,天真闲适,顾影自怜。下片写她奉父母之命,信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没有爱情、只图名利的丈夫,从此孤单冷清,不被珍惜。它真实地反映了封建时代妇女的命运,表现了她们对真正爱情生活的向往。
13、抛毬乐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小评]
此词采用白描写法,口气神情非常宛转,不像一般的七言诗句,别具一种风格。
14、南歌子(二首)
斜影珠帘立,情事共谁亲?分明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谁绾?甚人踏裰裙?
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分明殿前直说,莫沉吟。
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被蛮儿踏裰裙。
蝉鬓珠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信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小评]
设为男女两方相互问答,这是民歌的一种形式,源流都很长远。词的初起,有多样不同的风格。
15、生查子
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
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小评]
此词语言浅显明白,风格朴实自然,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爱国主义的乐观情调,抒发了爱国将军要求为国建功的英豪之气。
16、菩萨蛮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
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小评]
这首《菩萨蛮》对吐蕃分割疆土表示愤慨,对于和睦融洽的大一统局面表现了真诚的向往,语朴而情真,唱出了外族统治下敦煌人民的爱国壮烈歌声,从而在词史上获得崇高的地位。
17、 定风波(二首)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罗?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征服偻罗未足多,儒士偻罗转更加。三策张良非软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倨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小评]
从文义上看,这两首曲子词应是和的对唱。第一首曲子词贬抑儒生,认为眼下边塞燃起战火,儒生没有勇气去平息战乱,而第二首则针锋相对,以张良用谋略逼迫项羽乌江自刎的史实,直接回答武士的诘问:从古至今,文士最擅长定风波。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重武轻文,文人受到不应有的轻视,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和伤害,因此借歌咏此曲来为书生们扬眉吐气鸣不平。
[阅读书籍]
1、《云谣集杂曲子》佚名 著
2、《敦煌曲子词集》王重民 著
3、《敦煌曲校录》任二北 著,
4、《敦煌曲初探》任二北 著。
5、《敦煌曲》饶宗颐 著
6、《唐五代词选译》(修订版)亦冬 董治安 著
7、《唐宋词选释》俞平伯 著
8、《唐宋词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