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颜渊:即颜回(公元前521年—公元前481年),曹姓,颜氏,名回,字子渊,鲁国人,居陋巷(今山东省曲阜市旧城内的陋巷街,颜庙所在之地),小孔子30岁。尊称复圣颜子,春秋末期鲁国思想家,儒客(别称儒士,指尊重与信仰儒家学说的人)大家,孔门七十二贤之首。颜回13岁拜孔子为师,终生师事之,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孔子对颜回称赞最多,赞其“好学仁人”,“不迁怒,不贰过”。
鲁哀公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颜回早孔子两年去世。享年40岁,历代儒客文人学士对颜回推尊有加,配享孔子、祀以太牢(最高祭祀规格),追赠兖国公,封为复圣,陪祭于孔庙。
颜回素以德行著称。“孔门四科”中,颜回是“德行科”的第一名。严格按照孔子关于“仁”、“礼”的要求,“敏于事而慎于言”。故《孔子家语》中记载孔子常称赞颜回具有君子四德,即“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他终生所向往的就是出现一个“君臣一心,上下和睦,丰衣足食,老少康健,四方咸服,天下安宁”的无战争、无饥饿的理想社会。
用:象形字,是“桶”的初文,后来“用”被引申为“使用”、“任用”、“施行”、“需要”等意。这里的“用”就是“任用”的意思。
舍:舍:从亼(ji同集)从屮(cao)从口,舎是简易的居所,由亼(屋顶)、屮(大柱、横梁)、口(基石)组成,意为给人临时歇息,作放下意。舍读第四声时,表示临时居住的屋子,如“客舍”、“宿舍”等。读第三声时,表示“放下”、“舍弃”等意。舍也有“放过”的意思,如“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古代行军三十里为“一舍”,如:“退避三舍”。
藏:形声字。从艸,臧声。本义是指收存、储藏。《易·系辞传》:“慢藏诲盗。”意为“东西不收藏好会引诱别人偷盗。”引申之又可指怀、蓄。《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意为“君子积蓄才华,随时可用”。
藏读zhang(第四声)时,也指道教、佛教经典的总称:道藏。大藏经等。“三藏”指佛教经典“经”、“律”、“论”三部分。
本文中的“藏”不能理解为“隐藏”、“隐居”,应该理解为“继续学习,积蓄才华,随时效力。”这和《论语》开篇中的“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相呼应。孔子的思想是积极的,乐观的。他认为人应该努力学习,学成之后要报效祖国,回报社会,暂时得不到赏识,不能气馁,应该继续读书,等待机会!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被浓缩成一个四字成语“用舍行藏。”
夫(fú):语气词,相当于'吧”。
与:同……一起,共事。
暴:是曝的本字,是“晒”的意思。小篆字形,是双手持农具在阳光下晒米。是会意字,从日,从出,从米,本义为双手持农具在太阳下晒米。《周礼》:“凡染,春暴练白绢”。《说文》:“暴,晞也”。《小尔雅》:“暴,晒也”。后延伸为:“突然的”,“猛烈的。”如“暴雨”,“暴力”,“暴死”。暴也有“暴露”的意思。本文中的暴是“凌暴”的意思。暴虎就是“赤手空拳凌暴老虎”的意思。
冯:“冯”是“凭”的本字。从仌(冰),从马。仌是“冰”的本字,也表示冰层。冯:金文=(仌,冰)+(马,交通工具),表示车马借冬日的冰层通过河湖。后也表示马快速奔跑。本文中的“冯河”意为“不知道冰层厚薄就冒险骑马过河。”
冯读成feng时,也是我国一大姓氏,在当今中国大陆姓氏排行榜上名列第二十七位,在宋版《百家姓》中列第九位。周文王姬昌的第15子毕公高后裔毕万之子追随晋文公立国,封为魏武子,得封魏地。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正式册封魏家为诸侯,其后人魏长卿一支受封于冯城(今河南省荥阳县)。于是这一支子孙逐步放弃了毕、魏之姓,以邑为氏而改姓冯,史称冯氏正宗。而魏地的子孙则氏魏,故冯、魏两姓实为同一脉族。
冯姓来源还有另一支:春秋时期,郑国大夫简子(归姓)被郑简公封于冯地(今陕西大荔县),遂以封邑而得氏,为该支冯姓第一人。司马迁后人为了避免遭受迫害也有一支改姓“冯”。
暴虎冯(ping)河意为“赤手空拳却敢凌暴老虎,不知冰层厚薄却敢骑马过河。”也可以理解为“不知深浅,冒险蛮干,有勇无谋。”该成语不是孔子所创,而是来自《诗经·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全文理解为:孔子对颜渊说:“如果用我,就去积极行动;如果不用我,就继续学习等待机会。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子路说:“如果让您率领三军,您愿找谁一起共事呢?”孔子说:“赤手空拳就敢凌暴老虎,不知冰层厚薄就敢骑马过河,即使这样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是不会与他共事的。我所要找的共事的人,一定是遇事谨慎小心,善于谋划而且能完成任务的人。”
这章内容讲述孔子赞扬颜回“用舍行藏”的处世态度,用舍行藏是说如果能为当世所用,就施展才华,在社会上大力推行仁道;若是不为当世所用,就韬光养晦,等待机会。这种处世之道,依据社会现实决定进退,洒脱自如,堪称极为高深的大智慧,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赞扬颜渊是个“仁者”的同时,孔子借机暗讽子路是个“勇武有加,智谋不足”莽汉,孔子认为只有将智谋和勇气结合起来,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勇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子路并没有接受孔子的批评教育,而是保持着刚勇之性,以至于因此而送命。公元前480年,为了阻止卫国政变,子路找蒯聩说理,而蒯聩却命人攻击子路,子路帽子被打落,仍坚持“君子死,而冠不免”,在系帽缨时被杀。当时,倘若子路灵活一点,完全可以避免一死。勇敢没有错,但不能一味刚勇,而应该多动脑筋,把勇敢和智谋结合起来。这样既能保护自己,也有利于办好事情。
为人处世是一种智慧,要能审时度势,依据环境决定进退。一个人再有才华,如果没有合适的环境,也无法获得成功。条件不允许,退隐保全性命,则是明智的选择。另外,为人应该有勇有谋。有勇无谋是莽夫,无勇之人是懦夫。勇还必须在“义”的前提下进行。
见用得时,再作冯妇
孟子曾经说过一则故事:“晋国有个人叫冯妇,善于打虎,后来成了善士,不再打虎了。有次他到野外去,看到有很多人正在追逐一只老虎。那老虎背靠着山势险阻的地方,没有人敢去迫近它。大家远远望见冯妇来了,连忙跑过去迎接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冯妇挽袖伸臂地走下车来,众人都很高兴,可士人们却讥笑他。”
士人们讥笑他什么?讥笑他重操旧业,又干起了打虎的勾当,而把自己做善士的追求放弃了。所以,“再作冯妇”作为一个相关成语,是指人应该明己见机守义,不应因环境而轻易放弃自己的追求与原则。简言之,就是不应“再作冯妇”。
那么,孟子赞同“再作冯妇么?”要看情况,冯妇面对老虎,是有“勇”的,而且是有“义”的,孔子曾说:“君子有勇无义则乱,小人有勇无义则盗。”在“义勇”面前,个人荣辱得失已经不重要了。孟子还说过,人不能逞匹夫之勇、无用之勇。
有一次,齐国的棠地闹饥荒,当时孟子在齐国做官、教学,他劝说齐王开仓赈灾,但是齐王没有答应。孟子很失望,决定离开齐国,齐王多次挽留,并许以更好的待遇,孟子说:“我来齐国做官就为了生活得更好吗?”他负责财政后勤的学生陈臻也劝说孟子留下,孟子执意要离开,就在他们整理行李的时候,陈臻又对孟子说:“国内的人们都以为老师会再次劝齐王打开棠地的粮仓来赈济灾民,大概不可以再这样做了吧。”孟子说:“如果我回去,那我不是‘再作冯妇’了吗?”
“再作冯妇”实际上得到了众人的拥护,而只是士人们在讥笑他。难道孟子竟会因为怕士人讥笑而不再去劝齐王开仓救民吗?孟子“无勇”吗?不可能!他敢当面责骂齐王、梁惠王,怎么会无勇呢?关于这个问题,朱熹有个解释,他认为主要因为孟子说这话的时候,是齐王已不愿意用他的治国理念,不愿意听他的话了,而孟子自己也知道这个情况,并且已准备离开齐国了,所以才有这种说法。
可见,孟子说这段话时是处在一种矛盾的心态中,正如冯妇再次打虎一样,不再去打虎吧,众人正有危难需要自己。再次去打虎吧,又放弃了自己的追求与主张,且为士人所讥笑。孟子也是一样,不去再劝齐王吧,灾民的确需要救济。再次去劝齐王吧,明知他不会听,而自己正准备离开齐国,再去劝他,不是又放弃了自己离开齐国的打算了吗?何况,如果自己现在还要去劝齐王,必然受到齐王身边一批被重用的人的讥笑。权 衡的结果,还是不准备去“再作冯妇”。其实,学生陈臻是了解老师的处境和心情的。所以在向老师提出大家的愿望后马上又说 “殆不可复。”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孟子之所以说出再作冯妇的典故,是表明了他对自己行为的一种把握,一种审时度势。这正如赵歧注《孟子》说:“可为则从,不可则凶。言善见用,得其时也非时逆指,犹若冯妇。暴虎无已,必有害也。”这可以说是对孟子心态的深刻揭示。
“再作冯妇”是需要勇气的,但该不该“再作 冯妇”并不绝对,关键是要审时度势,有勇有谋,把握自己。 如果“见用”而“得其时”,再做一次冯妇也未尝不可。如果‘非时逆指”,则不可“再作冯妇”,以免“暴虎无已, 必有害也”,而且还会受到有识之士的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