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兹倒下了

        我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马车,烛光点饰的池,草香的凉气,点点虫啼。不带声张的,不带浪漫的。带浪漫的是人,是那个钢琴近前的傻小子。

  他今天写了一封情书,又写了一封,没有寄,明天是演出了,明天寄。

  明天朋友哈兹来接他了,他对哈兹说:亲爱的,你知道吗?我学的东西在生活中一点儿也用不到,所以我的生活很糟糕。

  哈兹带来的是演出取消的恶讯,听他的朋友这么说,他愈发不敢报告这个消息。

  傻小子一点儿也不着急去演出,他请哈兹喝茶,哈兹望了望——音乐家连行李也没收拾。

  茶饮半盏,音乐家起立,哈兹的茶杯摔在地上。

  “怎么了?”音乐家笑,弯腰捡起茶杯。

  “你的手指……”哈兹指着朋友半截的中指食指。

  “老朋友,”音乐家说,“我昨天对你发脾气了,上周二我也是这样。从我认识你以来,我一百零七次因为你的关怀而焦躁,每次我都记在日记本上——”

  “我不怪你,我知道,我无法理解你的志向,时常添乱。”

  “你给我的回报是三十八个月持续不断的生活费,”音乐家继续说,“三年多时间里,你有一次几乎破产,你只吃黑面包,可仍然给我送来足数的生活费。你总是把我扔在垃圾桶的乐谱捡起来私藏,现在我最好的作品有一半都来自于你馈赠的改编。据我所知,你的妻子至少有四次要跟你闹离婚,而你总是忍气吞声,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哈兹流下泪来,捂着脸,肩膀颤抖着。今早剧场主席告诉他:他们的演出完了,彻底完了,没人会在乎一个倔强的疯子。哈兹没有再多的钱了,他付不起办一场演出的钱。但他坚信朋友的才华,只要一场演出,他就能名震魏玛,之后他们根本不愁没人资助。

  可是似乎总有人阻挠他们的计划,那暗中的嫉妒者力大无穷,他们抗衡不过的。

  “我的朋友,”哈兹沉声说,“我小时候就有这样的梦想,我想起钢琴家的礼帽、燕尾服、琴声、台下的欢呼,我就激动得要死。可是我父亲每天都因此揍我,我母亲在悲哀中死去,她临死时告诉我放弃音乐……”

  “昨天他们给房东交了更高的租——”音乐家说。

  “不,亚瑟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付的,他——”哈兹变了脸色。

  “那笔钱足够老先生安度晚年了。这仅仅是一个月的房租。”

  “怪不得,”哈兹坐了下来,眼神空洞洞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今天躲我。他。你的手指也是他们……”

  音乐家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再次点点头。

  哈兹好像没看见他点头。

  “哈兹,我要走了。”他说着,就往屋外走,什么行李也没拿。他走的时候望了一眼钢琴。

  “嘿!你!”哈兹喊道。

  音乐家没有理会。继续向外走。

  “难道我们生存的代价,就是从此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而生活吗?”哈兹对着他的背影喊。

  “我不知道,亲爱的……”音乐家转过头来,“我们输了。”

  “是你输了,你输了!你个懦夫,我没有输!是你输了!”哈兹把茶杯砸在地上,他忽而跳起来,想要对他的朋友动手。

  音乐家露出哀伤的神色,随即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

  哈兹泄了气。

  他推开音乐家。

  “是你输了……”他摇摇晃晃的,嘴里嗫嚅着。

  哈兹突然碰到他别在裤腰间的信封。

  “算了——算了。”哈兹想。

  “哈兹!亲爱的,哈兹!你怎么样?你怎么了?”音乐家大声喊叫着。哈兹已经倒在地上了。

  (完)

你可能感兴趣的:(哈兹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