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第二章

我在中午决定出走,并没有经过什么准备,因为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所有的事件周期都不会太长。

前一天的上午,我在学校挨了打。上完书法课,在水房排队冲洗用具的时候,我的小铜墨盒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大家带的通常都是一得阁墨汁,手捧着金光闪闪的小铜墨盒,我当然是有些得意的。我有,你没有,小孩子最简单的快乐。

“给我!”“啊?!”我不知所措。“就你拿的那个,给我。”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然而并没有敢说出不给。他比我高,比我结实。

很多人会为了让孩子早上一年学,特地让孩子在九月前出生,而在大多数学校里,这些刚过完生日就被送进学校的小豆包,往往卑微如蝼蚁。相差几个月在成人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在这里有如天堑。大多数的校园欺凌事件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缘由,你被欺负只是因为你弱。这种欺凌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开心,我比你长得高、力气大就可以揍你。九月的孩子揍年底的,过年的孩子揍清明的,七八月的孩子谁都可以揍,这是共识,仿佛他们是大家脚下的泥土,生来就是为了被依附于脚底。学校既不是苗圃,也不是童年的乐园,这里贯彻着完美的丛林法则,注定的弱肉强食。这一切只在每天升旗的时候短暂间歇,因为在那个时刻,我们被统一要求,微笑。

当我想起回头往教室跑的时候,应该是已经晚了。我被揪住了脖子,本能的反应让我预知到即将发生的结果。死攥住墨盒,我把头埋在胳膊之间,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被人左右开弓在头上乒乒乓乓的一顿凿。衣领可能是被撕开了,头上一定起了几个包。同班同学早就跑的不知去向,留下来也不会有用,而且他们也并不愿意陪着我挨打。我被人从左往右再从右往左来回撕扯,哆嗦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树叶。有人在掰我的手指,我下意识的咬了他一口。“狗东西,还敢咬人!”然后,打我的不止是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摔倒了。而对我来说,唯一的防御手段只有一个,哭。所以,我在水房里,开始放声大哭。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上留下来,糊的睁不开眼睛,我不敢猜是不是血。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救了我,从门口传来老师的怒吼,“都不上课,在这打什么架?”我精神一振,恍惚看到终于可以不被打死的希望。但这瞬间的疏忽,使我失去了仅有的力量,我能感到手指被掰开,墨盒被人抢走。

那是一个跟鸡蛋差不多大小的铜墨盒,被我擦得很亮,顶盖刻的不是十二生肖就是一树梅花?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老师,这小子咬人。”“咬谁啦,把你们三个都咬啦?”突然停止挨打,反而使我失去了站立的力量,我蹲在水房地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过来扒拉我,“嗨,你,嗨嗨嗨嗨,别哭了,你为什么咬他们?”“他......他”我好像在抽泣的间隙中说了很多个他,或者是他们,才终于能够完整表达出被抢了东西。“你们抢他什么了?”“老师,根本没有,他那是胡说,我们能抢他什么啊?不信您问啊,谁看见我们抢他东西了?”水房的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孩子,他们在我遭抢被打之后跑出去,而现在却都摇着头说没看到。在暴力面前,没有人会选择善良。

“你们仨,还有你,别哭啦,起来先到办公室去,听见没有?你们是几班的?一班是吧?我找你们班主任去。你呢?嗨嗨嗨,哭什么哭啊?几班?三班,行。你们先都到办公室等着,排好了队去。其他人都赶紧回去上课去,听没听见上课铃啊?”

爬起来,抹着眼泪贴着墙根走向办公室,打我的人跟在后面。

我被一脚踹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穿衣镜,让我看到自己的样子。墨汁从头上留下来,被我抹得满脸都是,于是我想起了刚学没两天的歌,“我是一个黑孩子,我的家在苦难的黑非洲、黑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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