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们的最后一课

图片发自App

本文参加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冻结。

我曾在《人类简史》中读到关于人类演进的内容。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兄弟姐妹,但是最终能够飞上太空、解开基因奥秘的只有我们这一支。我记得……我大概记得……喔我还是忘记了,我们这支的先祖叫什么。

说实在的,我真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比起成天学习得头都大了、看那些我根本毫无兴趣的课本,我宁可为家里做点儿实际的。

比如,去建筑工地找份差不多的工作,搬砖也可以啊,肌肉记忆总还比我的大脑要靠谱的多。

我开玩笑的,这种程度的工作早就由机器人代劳了。还是开玩笑的,我们早就不用那种建筑材料了。

可是妈妈一直认为我只是贪玩,没有发挥出我全部的实力,每天买各种各样声称能提高智力的保健品给我吃,我明年可就十八岁了!

她不懂我。

因为不努力而成绩差,比全力以赴仍然成绩差要体面多了。我宁可跟班里另外两个傻子一起玩,也不愿意被老师安排着和他们俩结成学习互助小组。

她不懂我,每天都要讲舅舅的事情来鼓励我。我差不多能背下来了,当然,只是差不多而已。

“你舅舅从小就很聪明,他考上XX大学的少年班,每年都拿奖学金。毕业以后学校的研究所百般挽留,他还是毅然的投身于我们的XX建设……自打你出生,全家人就都对你抱有期望,因为你真的和你舅舅很像,都是少时聪慧。所以妈妈真的相信你只是一时贪玩没开窍而已。”

她话语中隐没的部分是后来发生在我舅舅身上的事。

我出生后不久,在XX研究所工作的舅舅和一个女同事谈朋友,当时他称得上是春风得意,爱情事业双丰收。

然而过了不久,舅舅突然被卷入了一桩泄密案件,他主持的秘密研究中很多资料外泄并且被M国所掌握。

舅舅从那天后再也没有回家。

等到两年后,舅舅彻底洗去嫌疑,但被调离了原来的部门,到研究所的一个下属单位脱密。再见面时,舅舅的头发全白了,神情也很萎靡。

后来妈妈发现他的精神状况也很令人忧心。他会在短暂清醒的时刻警告妈妈,让她带我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妈妈问,离开这里去哪儿呢?

舅舅便会很黯然的摇摇头说:“无处可去了。

如此在清醒与混乱中拉锯了一年多,舅舅在一个云霞满天的傍晚吊死在了门框上,从此成为家人一辈子的遗憾。

妈妈这几年为了鼓励我而频繁提及舅舅也是辛苦,但也也无法说服她接受‘我很平庸’的现实,毕竟我是她和爸爸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个生育指标。

舅舅当年让我们离开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也大概猜到了一些。是因为……哎?是因为什么来着?我怎么又忘了。

算了,时间还很充裕,一会儿再详谈吧。

妈妈给我报了一个开智班,巧在年级倒数后两名的妈妈也给他们报名了,所以还算勉强可以一去。

坐电梯离开213室,楼外立体森林的每个平面都有人在一边看书一边散步,期盼得到智力的飞跃,放着奇花异卉不去欣赏,都是些希望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从全民一开始对这种向学之风的关注聚焦,到媒体现在的不屑一顾,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我坐上通往市郊的悬浮列车,今天是礼拜日,车上没什么人。短暂的行车时间不够我玩一局游戏,于是我无聊的看着车窗里播放的广告。

最近的健脑保健品不要太泛滥啊,十个广告里有八个都是,剩下两个是广告位招标。

智商税交的不要太多哦。

到了市郊,这边的建筑要稀疏一些。正对着下站口的黑色高楼是我要上课的地方,年级倒数前两名说会在大厅里等我。

拟人机器人担任的迎宾带着亲切的笑容迎候在门口,她举手投足间显示着良好的教养。我在她的引导下,跟大厅里正在做足底按摩的那两个人一起坐观光梯到213层60B室。

另一张笑脸从里面打开房门后,露出身后差不多已经坐满的教室。

说实在的,我对人多的地方感到过敏。不同于M国那种宗教国,稳定人口数量,要靠暴力机器定期的随机清理;我国采取的是指标式的降低生育率和增加住宅密度的方式来维持日益庞大的人群生存。

所以,到处都是人。

一个坐着悬浮圈椅还染了满头乱糟糟黄毛的中年人转过来,冲我们招招手,示意赶紧落座。

他是教师行列里少有的能让我接受的人。他自由散漫,少有矫饰,最重要的是,他不太在意我们的学习成绩。

我还真不知道他这样的态度,是怎么搞定其他孩子家长的。我妈单纯是看倒数前两名都在这里补课,怕我被超越所以让我来的。

他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子,把电子烟关闭揣到口袋里。

“孩子们,我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我要好好完成这最后一课。当然,在我这上课就是一锤子买卖。退费的事你们就不要想了。”

满屋都是嘘声。

“今天在这里学到的内容相信你们仍旧会很快忘掉,但是重复以前的内容显得你们爸妈的钱太好赚。所以,这节课我们上生物,新内容。”他指着自己的新讲义,一脸神秘的对我们说。

那一定是不允许公开发行的违禁品。

“这是一组DNA”,他指着讲义投射出的图片说。

“很了不起的,这两条链,一条作为模版进行不断的复制和编程,另一条用于保持两条链的平衡作用。在它们的不断组合下,出现了蛋白质,蛋白质构成了我们人类。你们会聪敏或是愚笨正取决于这小小的组合哦——”

看到大家都安静且专注的看着他,他的语气变的轻缓起来:“当然,这都是些很古早的理论。最新的研究是……以下内容请保密。”他把食指竖在嘴前,引得大家好奇极了。

他却转而播放起了纪录片,引得一片嘘声。

纪录片一开始就是很久以前我们登上月球的镜头,放在现在的技术水平下真的很稀松平常。然后又回顾了近一百年来我国在各领域取得的成果,什么根本无法用肉眼和真人分辨开来的拟人机器人啊、什么无视重力的立体森林啊、什么外形味道都能以假乱真的仿真肉禽蛋奶食材……现在新研发的那些东西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出现什么新事物我都不会感到惊讶。对比起来以前技术进步倒还真是……哎?刚才想到哪里了?

正在苦思中,他忽然拍拍手问:“是不是感觉灵感就在头脑中,却像鱼一样滑不溜手呢?”

又是一个古早的说法,早就有人发明了为鱼身增大摩擦的手套,在很多能捞鱼的景点都有卖,当然捞的是仿真鱼。

不过他的说法很恰当。

他指着自己的脑子说:“我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哦,因为我得了一种病。”

生病仍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即便科技发展到今天,人类也从来没有真正战胜过病魔。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关切中,他跳下悬浮椅,在地上轻松的走了几步展示给我们看。

“孩子们,生病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种病毒是我身体里旧病毒的变异体,让我能够顺畅的思考。”

这可能就是古话说的:以毒攻毒?

用手扒拉扒拉不知道几天没清理的头发,他对我们说:“我也很了不起,我身上新出现的病毒将会对这颗星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我要在政府的视线中消失。嗯……我也不能跑到国外去,要是让M国那样的国家得到我。哎呀,孩子们,我可不想让你们生活在那种宗教国,朝不保夕的。”

我心里有个影影绰绰的念头,迅速的飞过眼前去。我叹了口气,又一次抓取失败。

他嘟嘟囔囔了半天,显然是真的在发愁:“哎呀,离开这里去哪儿呢?”

那个有些邋遢的身型和妈妈描述中的舅舅重合到了一起,在这个时代似乎真是避无可避,随时会一脸崩溃的抱头说:“无处可去了。”

但他却很快恢复了元气说:“我们还是继续来上课吧。”

讲义中投射出了动物的演化史和人类文明史。他指着这两幅树状图自问自答:“恐龙是怎么死的呀?笨死的。”

又问:“万户为什么会坐烟花上天啊?因为他聪明的小脑瓜是有边界的。”

我脑海中有个念头灵光一现,又很快隐没无踪了。

他突然正色道:“孩子们,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天花板的存在?就在我们的世界里。你抓不住的灵感真的只是你没抓住而已吗?素食恐龙有没有可能学会种菜呢?古人放烟花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发现爆炸中展现的原理而非现象呢?”

无论是地球上曾经的霸主还是人类历史上有开创性的翘楚,没有谁能脱离时代的桎梏。

坐在我旁边的倒数第二小声说:“恐龙还活着的时候,整个地球都是它家的菜园子。统共就那么点儿龙,人家干啥要种菜啊。”

倒数第一说:“古人多有情调啊,肺结核都是可以用来欣赏的。又不是经过系统训练的理工男,为啥给老婆放烟花的时候第一反应要是做实验啊。”

我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瞬间觉得他们跟我成绩差的原因或许不一样。

他看着窗外穹顶上政府投映的永生太阳,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一种文人的脆弱气息。

“孩子们,一旦触到这个顶,族群和文明往往难逃灭顶之灾,就像是地球要对物种进行新的洗牌。而它不准备让我们有变轨的机会。”

有一部分孩子的脸倏然变色。

他坐在椅上说:“人会生病,身体组织发生癌变,是因为我们身体的运转就像一台计算机,编程过程中出现了bug就会生病。而我体内的病毒出现了进一步的突变……”

“它解除了原本附加于我身上的——看不见的手对我思维的冻结。”

倒数第一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剃成青皮的脑袋。

“所以,我能进行顺畅的思考,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豁然开朗。这种新病毒还会对细胞进行无差别的复制。所以,我的新陈代谢几乎回升到你们这个年纪的速度,不,比你们还要快。健康的细胞占到我身体的大部分,我也许会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永生愿望的人。”

话音落地,室内鸦雀无声。他不是顿悟了就是疯了,在一部分人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我却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甚至我有些曾经中断的思索都与他说的不谋而合。

他敏锐地抓住我的视线,慢吞吞说着:“很抱歉,孩子们。我无法为你们冻结的思维解冻,我也无法把这种病毒让渡给你们。我只是缺少分享秘密的对象,所以才会在今天讲给你们听——我的关门弟子们。”

“我会离开这里,尽快。而你们,因为我所说的内容超出了你们的认知范围,所以你们上锁的思维会把今天的会面处理掉。很遗憾,让你们对最后一节课全无印象。”

一个拟人机器人端着香槟走进来,为他斟入了半杯喜悦和乐观。

他举杯对我们说:“你们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就……看着我喝吧。”

然后兴致高昂地致辞:“我对人类仍然充满希望。求知和探索的渴望刻印在我们的血脉和基因里,也许破解困局的办法很快就会被发现。我盼望着这种病毒席卷全球的那一天。”

他一定是看到了倒数第一摸脑袋的动作,笑着说:“在这之前你们这些小傻瓜可千万不要把脑袋放到热能炉里去解冻啊哈哈哈。”

倒数第二到没什么愁样,小声对倒数第一说:“以后做不出题就说,我是撞上了思维的天花板。”

下课了,一屋子人乌央乌央的涌出去。我走在最后,听他自己捏着酒杯嘟嘟囔囔地说:“大规模的战争也没准儿会带来技术革命,二战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但是现在这个环境也不一定成哈哈哈……”

晚上回到家,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样子吓到了妈妈。饭厅里诱人的饭香也不能提起我的兴趣,我把自己丢在沙发上。

妈妈一边帮我脱鞋子一边问:“今天老师讲什么了?都听懂了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脑海里只有老师那一脑袋欠梳理的黄毛,至于他讲的内容……也许我又在课上睡着了?我忘性大,真的不适合学习,但也不能直接跟妈妈这么说啊……

一定要想出最合适的内容说给妈妈听。

你可能感兴趣的:(西西弗斯们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