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破枪

火车的汽笛呜咽着,车头顶的烟囱呲出一道白汽,窗外的月台上,赫然写着“天津”两个大字。

刘正坤拿了行李,拎起那五尺长的苫布包裹,下了火车。

车站廊道的柱子上,还贴着巨大的剪报,头上一行黑体大字“声援国民革命,打倒列强军阀”。

刘正坤用左臂夹了苫布包,右手扯了扯衣领。其实那衣领本就是正的。

十五年前,师父就是从这里南下去了上海,一晃这么些年月已经过去了。他还记得,那时候中华武士会刚刚成立不久,师父放弃了天津的武馆,南下传艺。自己作为师父的大弟子,一路辗转南京、苏州、上海,最后在北外滩的公共租界里,开了家武馆。

刘正坤出了火车站,叫了辆车去了南门外大街。鼓楼外原是有处黑幌黄字的茶馆,而今却找不到了,只问道路人,却说是三四年前就关了铺面。现如今只有那个跛脚老头,在玉皇阁外面,摆了个茶摊,卖些清汤寡水的大碗茶。

刘正坤到了玉皇阁,果然看见红墙底下有个茶棚。四围支了竹竿,架起个挡太阳的苫布顶棚,一个铁皮茶炉子煮着开水,地上有个盛水的铅桶。穿着石青色旧长衫的跛脚老头,拎着铜壶,用铜舀子,从铅桶里打了些水到壶里,放在茶炉子上。棚子里有三张小桌,每个小桌围着四张小条凳。有张放桌上,坐着几个穿坎肩的壮实男人,头上戴着凉帽,看上去应该是码头上扛大个的。

“先生喝茶?”跛脚老头说着摆开坎在桌上的大茶碗。

“我喝碧螺春。”刘正坤对老头说道。

那几个壮汉暗笑这穿洋服的实在是有些大人先生,这样的破茶棚,可认得什么是碧螺春?

老头却不笑,只对道:“先生是苏州来的?”

“上海。”

“打听谁?”

“形意,孙荫,孙延贺先生。”

“哦,神枪孙,有日子没人跟我问及过他了。那年,他跟韩子良比武赢了,就再也没出来过。”

“韩子良是我师父。”

“你是来找神枪孙比武的?单刀韩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咽不下?我师父今年二月走的。”

“敢情最后还是咽气了。”

这话教刘正坤听着很不入耳。“我师父输了,我会赢回来,但我师父临走也跟我说,孙延贺先生的大枪,不该绝。”

“当初你师父,凭着两路苗刀,纵横北方武林。一套‘单刀破枪’,把北拳多少家的大枪打得抬不起头,偏偏和神枪孙这一家过手折了。那时候正是天津武行大好的年月,你师父却偏偏因此离开了天津,也没回沧州,南下去上海传艺。”

“那时候我师父连打了太极、形意、八极好几家的武馆。神枪孙,只知道他跟形意拳泰斗郭师学了大枪,连同最精要的‘掣电崩枪’和‘六路劈钻’,都教了孙先生。”

“可惜,孙师不传艺。你知道,你师父当初连打天津几家武馆,其实是想把孙师逼出来,与他一战。这一战,偏偏就成了天津武行十多年的传奇。”

“孙师住在哪儿?”

“民权门。”

刘正坤离了茶棚子,便看见路边一处耍把式的摊子,架上有两把牛尾刀,一口朴刀,还有一条五尺多长的花枪。只见那黑壮汉子,穿着白坎肩,扎着条红腰带。拿着把牛尾刀耍了一阵子,三色的刀彩在空中曼舞,好不花哨。人群里一阵喝彩。

刘正坤方要走,只听那汉子道:“这刀法不过是小意思。不过在下不才,得过形意神枪孙延贺老师些教导,有那么一套枪法,还望诸位指教一二。”

刘正坤眉头稍蹙,用那苫布包裹分开前面的众人,走到那汉子跟前。

那汉子见一个穿着洋服的瘦高男人,抱着只约摸五尺的长包裹,暗暗念了声“假洋鬼子”。

“在下刘正坤,学过些武,久闻形意孙师枪法出神入化,今日幸会孙师高徒,正想讨教几招。”

“原来也是位武行兄弟。”那汉子紧了紧腰带,拱手一喝:“先生请了。”其实心道:“老子这套枪法,可打不死你这假洋鬼子。”心念着便端起枪,抖了两个枪花。

刘正坤将那长包裹举起,右手在后,前面则架在左手腕子上。一个弓步,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子往后倾了倾。

汉子上步一个扎枪,要偷刘正坤左手。刘正坤左手一沉,把那包裹朝上一掤,磕开了枪头,右脚一个扣步,顺着枪杆滑进去,到了那汉子近前,右手那头正架在那汉子颈上。刘正坤腰力一带,把那汉子摔在了地上。

汉子扶着枪站了起来,又把枪尖对上了刘正坤。他心里毛了,对方那双三白眼像是要吃了他一样。刘正坤这回换了架势,右手在前,左手握在那长包的尾上。

汉子一溜碎步上前,刺上一枪,刘正坤使那长包接他枪杆,一听劲。汉子拿枪拨开了刘正坤的兵器,拗步上前,要用柄尾打刘正坤。刘正坤却提先撤步,扬起兵器,那汉子重心在前,一个没收住撞在了刘正坤的兵器上。刘正坤一个钻劲,头朝前一点,那汉子便仰面朝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这除了起先的扎枪,没有一招一式是孙师的枪法。连枪法都算不上。”刘正坤说罢,提了长包裹,转身边走。

走了没几步,却听得后面那大汉吼道:“我输了,孙师可没输,你可敢跟孙延贺师父比一场。”

“我就是来找孙师的。”

民权门已到了天津城的最北边,有些荒了,不过也还有几家酒肆茶楼。已过了中午,刘正坤找到一家小酒店打尖,吃罢去柜上结账,却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站在柜台边。只道是账他已帮着结清了。

“先生是什么人?”

“鄙人太极吴敏吴老师的徒弟。”

吴敏,刘正坤听说过这个名字。和孙延贺算是同门,孙师早年间也尝学过太极。孙师自十五年前与师父韩子良一战之后隐退,而吴敏则成了天津内家拳里数得着的宗师。

“我从玉皇阁一路跟来的。”那人道,“我看你与那汉子相战,所使招数,甚不寻常。”

“你与那汉子认识?”

“不过一个欺世盗名的小辈罢了,自打十五年前河北公园孙师一战败了单刀韩子良,天津武行大凡看了一招两式的,均自称是神枪孙延贺的徒弟。其实孙师一个徒弟也没有。”

“孙师为何不收徒啊。眼下‘中华武士会’虽说解散,可‘中央国术馆’在南京却刚成立,天津、中国,武行方兴未艾。怎么就……”

“唉,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了。”那人点起支烟,抽了一口。“去看看我师父吧,他大概也乐得见你。”

刘正坤应了,便与那人叫车,去了金狮桥。

那是个很大的门脸,高高的匾额上写着“吴氏国术馆”五个金漆大字。门厅进去,是一进宽阔的院落,两旁架上陈列着各色兵器,好不威风。正堂前一个苍髯老者,见人来了,放下了手上的鼻烟,这位想必就是吴师了。

引刘正坤来的人到中庭,鞠一躬,道:“师父,这位仁兄是我今日在玉皇阁见的,颇有些功夫。带他来馆里,与师父见见。”

“哦?有功夫?”

“是,学过。”刘正坤应了,这答的倒是不卑不亢。

“跟谁学的?”

“单刀,韩子良。”

“你就是当初和孙延贺过手的韩子良的徒弟?”那人惊了,看他在玉皇阁打了两合,竟没看出是韩子良的单刀。也是,天津武行有多少年没见苗刀了,又如何能认出来。

“韩子良高徒,实在幸会啊。进堂一叙?”

刘正坤抱着长包,与吴敏长揖道:“按武行规矩,先过手吧。”

“你这是要踢馆了。”

刘正坤心里一惊,心想这武行过手,如何就成了踢馆。方要说活,却见吴敏一抬手,道:“不用讲,我接了。置座吧。”

看来吴敏这家伙今日是非把我打一顿不可了。刘正坤心想。

比武规矩是三位徒弟轮战,另需有其他门派的人做公证。今日与刘正坤相战的是吴敏的前三位徒弟,头一个号牌作程云,第二个作黄克樵,第三个是今日领自己来的人,唤作胡继阳,三人均坐堂东。公证人是相邻武馆的师父,坐堂西。吴敏则坐正北堂中,后面供着列位先师的灵位,最高正中的一位是陈王廷。

比武开始了,程云先上,拿的是两把卍字格大刀。刘正坤脱下外面的风衣,解了那苫布包裹,里面是口长刀,乌黑的铁装,用古朴的錽银装饰,鲜红的大漆木鞘,里面的刀通身长四尺八寸,开着两条刀槽,一粗一细。前端是将近一尺长的反刃,底下刃口嵌钢的纹路一如远山,又似潺潺流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根明朝的老条子。

程云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肩胯足相合。这架构不善攻,善防,他这是要等着刘正坤来攻了。刘正坤用上弓刀式,重心在后,趟泥步朝前滑步,到近前时,一刀朝前搠去。程云左手使刀格,挂住刘正坤一刀,右边上步横劈一刀。刘正坤后撤一步,使独立刀式,朝前劈去。程云慌忙横劈一刀,却未劈中,教刘正坤后撤一步躲掉了。程云方要再攻,却觉得脖颈一阵刺痛。手一摸,便触到一条浅浅的伤口,微微渗出些鲜血。

程云下场了。

黄克樵使双手剑,摆出犹如鹰形的步子,双手持剑摆在身前。刘正坤用低看刀式,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刀尖微微超出左脚。这番是黄克樵先攻,他陡然上步,把剑朝前一个长点。刘正坤拗步后撤,操长刀后半截刀身,格开黄克樵一剑,右脚一个大步,竖劈一刀。黄克樵忙收回步子,龙形伏地。

黄克樵慢慢站起身,右脚划到了身后。刘正坤单手自腰部刺出一刀,黄克樵用剑搅开,照前刺去。刘正坤用刀把刺来的剑轻轻朝后一拨,以身带刀,一个按虎刀从黄克樵腰眼划过。黄克樵腰间的衣服破了,渗出些血来。

黄克樵下场了。刘正坤转头看了座上的吴敏,虽看不清脸色,却也知道,定然不太好。

最后一个是胡继阳。吴敏看他上了场,微愠的脸上反倒露出几许轻松的神色。

胡继阳提着条一丈长的枣木大枪,站在庭院东北角,右手攥住枪尾,抵在腰眼上,左手按在前面,身子站定。刘正坤看着,这实在是好桩功,比前两个强。

刘正坤使朝天刀式,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开左侧门户,双手持刀在右,刀尖冲上如同举刀伐木。胡继阳挺枪直刺,刘正坤使刀一磕,胡继阳要收枪,刘正坤却挺挺的将苗刀高举,直过头顶,那大枪架在刀镡之上,一时不得抽身。刘正坤直入胡继阳近身,向左一个蛇形滑步,刀抵在了胡继阳腋下。

一旁的吴敏看愣住了。不愧是当年打遍天津的韩子良的学生。天津武林可不能丢这个人,他的武馆更丢不起。吴敏心念着,放下了手中的鼻烟,从椅子上坐起来。他踱到庭中,夺过胡继阳手上的大枪,站在了刘正坤对面。

吴敏是天津武行的大宗师,端的是威风凛凛,那大枪朝下一劈,都是虎虎生风。那银色的枪头,像是条毒蛇,对着刘正坤的眼睛,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咬他一口。

刘正坤端着苗刀,与吴敏的大枪轻轻一点,吴敏身形未动。刘正坤稍进半步,又一刀想要进枪。吴敏未待他发力,便一枪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刘正坤脚下一掰一扣,退到了右侧,吴敏一枪扎空,身子一换,到了右边。

刘正坤见吴敏身法娴熟,出枪速度极快,心里也有些打鼓。他仍是用刀磕了两下吴敏的枪头,吴敏的枪与他缠了起来。二人走了两圈,吴敏一枪扎他小腿,被刘正坤使刀格住,又一个中平枪扎他心口,刘正坤一掤苗刀,磕开吴敏的大枪,顺着枪杆近了吴敏的身,吴敏按枪的左手脱了枪把,刘正坤把苗刀朝前一顶,正顶在吴敏下颚上。

这一战在天津的街面上可传开了,市人都说,当初被孙延贺打出天津的韩子良的徒弟来寻仇了,一战就打败了宗师吴敏。只有孙师出马,才能打败韩子良徒弟。

吴敏坐在孙家院里已许久了。孙荫身高将近六尺,头发花白,没有胡子,穿件青布短褂,虽说年事已高,身上像是放了些肉,但依旧显得很是精壮。此时他在给那大银杏树上挂着的鸟笼子里放食,并没有要搭理吴敏的意思。那画眉鸟伸出尖尖的喙,啄食那粉彩小杯中的鸟食。

“孙师,天津武行这回,全得靠您给出头了。他今天踢了我的馆,明天还会踢别人的,等天津的馆都给他踢遍了,那我们面子还往哪儿搁?”

“师弟啊。”孙荫喂完了食,回过头看到吴敏,“这武行,可还有些规矩了。岂容你们就这么争来争去。”

“要不守规矩也是从那姓韩的开始的。十五年了,本想天津武行能好好地下去,可谁想,他徒弟又回来了。”

“从与韩子良那一战,我就发誓,不传艺,也不再出山与人相战。”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老头,那是孙荫的一个老仆,递来一份帖子,道:“孙师,门外有人,说叫刘正坤,是韩子良的徒弟,要见孙师。”

“你看看,你不想再战,人家都打上门了。”

“请他进来。”

刘正坤走进庭院,孙荫叫老仆端来一张椅子,请刘正坤坐下。刘正坤施了个礼,与孙荫相对坐下。

“马上我请刘后生吃个晚饭。韩子良也算是我老朋友了,可惜新逝,最后竟没能见他一面。”

“我有一言,望孙师、吴师能听我讲。”

“若阁下是要劝我与你比武,那就请出去吧。哪怕你师父在,我也不会比的。我这套枪,早便绝了。”

“不是劝师父比武。先说说我与先师在上海时候的故事吧。那时候北外滩除了我们几家中国武馆,还有家日本人开的武馆。于是我和师父,就去那馆里与他们切磋。那馆主叫石川左卫门,是柳生新阴流二刀的宗师。”

“日本那刀法,还不都是当初从中国传过去的。”吴敏拧着头道。

“可中国没了。当初戚帅,靠的就是一部阴流刀法,创制了辛酉刀法,程宗猷又汇编成了《单刀法选》,如今,劈挂、通背的单刀术,都是从这《单刀法选》来的,当然也包括我师父的两路单刀。

“柳生新阴流,是取法日本古时的阴流刀术来的,而中国的单刀,也是取了阴流刀术。”

“故而溯起来你们还是同门是吗?”孙荫问道。

“不错。”刘正坤道,“可他们比我们快。”

“你们最后赢了吗?”孙荫问。

“赢了,用形意拳的鼍形。日本刀术,最紧要的在振足和气合。可是他们身法与步法不如中国,石川和我师父打了三四合,就看了出来。要破日本刀术,只有用中国的身法和步法。”

刘正坤顿了顿,朝坐在左边的吴敏道:“吴师,这故事是跟你讲的。和你三位徒弟过手,他们桩功都是一等一的,只是身法不够,又全不识步法,故而惨败。”

“哈哈哈,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孙荫笑道。

“不全是。我们把听劲、发力想得神乎其神,实际上,他一个振足、一个气合,就是整劲。听劲呢?他们有套路,有教典,根本不用费大力气学这听劲。再说一个,他们速度够快,打完就收,根本没法听劲,这就是以力破巧。”

“我们费这么大力气讲的怎么用劲,到人那儿根本用不上。”孙荫说罢抿了口茶。

“对,人家跟我们就不是一个打法。可这身形步法,偏偏是最要紧的。吴师的缠枪、听劲实在是一绝,可偏偏没用上步法。”

“后生,你武技一绝,境界是差了些。”

“孙师是一代宗师,晚辈小生,境界自是不若。可我那个故事,也是讲给孙师听的。”

“哦?”

“日本自从五十年前,废刀弃武,但刀术却依旧传承。蕞尔小国,百余流派,而今,上海租界都有他们的道馆。孙师枪法,至精至妙,可若是日后失传,未免可惜。”

“四千多年,绝了的东西有多少,留下的有多少?这世道,堪传之人太少了。”孙荫喝干杯中的茶,转身回房。

刘正坤与吴敏四目相对,叹了口气。

此时却见孙荫从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条大枪。

“后生,为了你,我破一次戒。两天后,在河北公园,你我过一次手,能学到多少,在你。”

刘正坤听了,肃然起身,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起来吧,我不是你师父,韩子良他比我强。”

孙荫晚上没再留他吃饭,刘正坤在河北公园附近找到家旅店。他想起师父临终前,心心念念的,竟不是苗刀,而是孙延贺那一套枪法,犹是那“掣电崩枪”和“六路劈钻”。若是孙师的枪法断了传承,绝是武林最大的憾事。可能学到多少枪法,在自己能与他走过几招,最要紧的,在于能不能让他使出掣电崩枪与六路劈钻这两样绝学。

武家开馆收徒,向来有规矩,绝学最多传两人,若是少有传了第三人,便要立守密之誓,不能传艺。更有许多武师,一生不教绝学,宁让它烂在肚子里。郭师一生,只把这手形意大枪,教了孙延贺一人。武师守秘,不传功夫,也致这些年,武行虽说明面上欣欣向荣,但实际上已近衰亡。能将这两路单刀与孙师的大枪传下去,就是韩子良一生的心愿了。

刘正坤取出那口刀,紧握在手中,那卷柄还是当初师父拿皮绳手把手教着自己卷的。他趁着夜色,来到庭中,将两路单刀,从头到尾舞了来,又望着天上的朔月,弯弯的,便如同刀尖一样,挑着那黑暗的夜空。

两天后,刘正坤早早到了河北公园,四周的草地上,还带着漙漙的露水。他却看到,孙荫早已候在那里。对他来说,这地方是回忆的开始,十六年前,就是在这河北公园,他与当时中华武士会的同仁们首次欢聚,也是那次,他结识了韩子良。一年后,他也是在这河北公园里,打败了韩子良,成了传奇。这和十几年前是多像啊,不过这次是清静了不少,除了他与刘正坤,此处就再没有别人了。

他静静地,拿起倚在树旁的牛筋木大枪。那条杆子,已经被盘的镜面一样锃亮。

他走到圆形的花坛一侧,摆出三体式。

刘正坤在另一侧,用上弓刀式站好。

两刃相接,霹雳铿锵。步子时如游蛇,又若惊鸟。少时,孙荫一枪刺去,被刘正坤架开,未及他近身,孙荫抬脚一个劈枪,将刘正坤的刀生生砸了下去。刘正坤抽身卸力,孙荫却瞬时使出个钻枪。那熟铁枪头直照刘正坤面门而来。刘正坤扬刀搅开。孙荫紧接着向右一个扣步,又一个劈枪打刘正坤肩膀。刘正坤右身带刀,硬架了一枪。孙荫再是一个上步,枪头钻进了刘正坤左侧门户。刘正坤情急之下,使背砍刀式,格开一枪。孙荫腰力一带,拨开刀,又一个劈枪。刘正坤一个马形滑步,把重心沉在了后腿上,再是蓄力要朝前一攻。孙荫则一个鹞形上步,那鹞子,正啄中了刘正坤的喉头。

“‘六路劈钻’,看明白了吗。”

孙荫收回枪,回到三体式站稳,刘正坤这回则用右提撩刀式起手。

孙荫一个上步,如同霹雳火石。刘正坤一个撩刀,磕开一枪,身体向后一收,蜷在一角,刀在身侧,尖依旧对着孙荫。孙荫一刻不迟疑,又上半步,一个崩枪扎刘正坤膝盖。可惜这次却慢了半拍,未及他扎到,刘正坤一刀劈下去,一个猿跳站了起来,刀顺着枪杆滑进去,直逼孙荫心门。

孙荫扔下枪,太息一口:“可惜了这一式‘掣电崩枪’,岁月忽其不淹呐。”

刘正坤放下刀,默然不语。

“先师这一套枪法,独传于我,我又独传于你,不知日后的武行,还能不能见到这套大枪与单刀了。”

“两气交感,生生不息。”

刘正坤回了上海,临走时,他去过民权门孙荫的宅邸,可却没见着他人。听说上海在开全国反日大会,不知道石川先生的道馆怎么样了,真想跟他再过一次手啊。

跛脚老头在玉皇阁的摊子也撤了,从一个多月前皇姑屯之后,街面上风声越来越紧了,玉皇阁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那一夜,孙荫在院里,把那形意大枪一气打下来。院里两株柏树,顶着一轮圆月。

“两气交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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