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30

村里又要选举了。

刚过小暑,包谷地里的杂草又冒起了头,它们抓狂生长,没人有时间顾上这些。

是的,村里又要选举了。

硝烟弥漫,从村头到村尾,大伙谈论最多的是肖家会赢还是林家会胜。在今年开春,前任村长贪了100多万的修路工程款,结果进去了。几个月的拉票,这两大主力家族就开始从自己的族人里物色村长,肖沧海和林无悔是最后角逐对象。

我,林木,老爸非逼着我回来站队,几天前从西安颠簸回来。看过黄河,穿过秦岭,踏在成都聚宝盆里,再一路至上,回到海拔3000米的云贵高原。我一直觉得家乡总让我不可思议。

这段时间,两家人都不敢有太多的牵扯,即便是亲家关系,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谈资。全村总共二百多户人家,在乡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加之又位于两个市的交界处,隔壁市风生水起的生态旅游又死死压制着我们煤坑大山。地理位置需要,上面也都比较重视这边的发展情况。去年隔壁市修的那条柏油路就到界碑那,一里也没超过来。

羡慕,不甘,所以想绷回面子。

大前年回家就听说门前这条水泥老路要改成县道,自然柏油马路是必须要铺上的。临走那天在大巴车上,与几辆排列整齐的车堵在村口,打头的是辆丰田轿车,后面跟着三辆五菱宏光。大巴车师傅打着方向盘,嘴里大声嚷着“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这狭儿路,横躺倒在这点。”车里的人没注意司机,反倒都在猜这车里头是什么人,那司机甩了几个方向盘,终于,这条路又是我们的了。

去年回去是下半年的事了,我家门前的路打着桩,路埂还贴着水泥袋子,路沟的积水滋养出不知名的生命。水泥路还在那。是啊,在卡斯特地貌的高原上,修条路,向来不容易。

直到今年掀起的这场选举,路,又成了所有人的主题。基于上任的教训,姓肖的和姓林的都向村里人承诺,这路铁证明年开春修好。最后,经会议决定在大暑那天实行公决。

我从小在这望不尽的大山里长大,那篇《在山那边》也承载着我美美的幻想。从那时候起,我有了第一个人生计划——走出大山。童年的那段时光,都在这条变形的水泥路上跑着,背后是无尽的山峦,一层层想要吞噬家乡星辰。我跨过晨曦,渴望山那边的光明。

蝉鸣不分昼夜撕咬,就连冷血的蛙叫声也在夏夜里聒燥不安。

大暑到了,二十几度的温度,让我得到极大的满足。那天在村委会拉起红底白字的横幅——坚持依法依规,保证公平公正,村委大门边上也贴着红底毛笔小楷的条令规章。中间是一张长形的课桌,上面放着一个木制投票箱,油亮亮的投票口积着厚厚的黑色污垢,两个大音响不停发出嗡嗡声,似哭似笑。我在边上站着,同叔伯们寒暄。上午十点左右,有资格投票的民众陆续进来。最末的是几位长辈,他们悠哉游哉地进来,反背着手,抬着头,背后是一大家子人。大门外也挤满了人,这条线内就是“战场”。

这一次,是我们的战场。

我被老爹安排记录此番壮举,临场受命,好在我走哪相机都带着。这次,它会和我一起,见证家乡奇迹。两位候选人陈诉——时间交给选民——最后投票。流程简单,没有多少了不得的沟沟道道。

结果,林无悔成为第38任村长。这场仗好像姓林的赢了。

一切都很顺利,就像第一次踏出这片土地。

第二天,我又一次离开家乡,在高铁上,望着外面的大山渐白,千里外的故乡,让我不安,这种“顺利”让人着实不安。我已经离开了,就和我计划的一样,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最后到工作。我一步步,在我的路上留下印记。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外,我与家乡渐行渐远。

西北风强势地带来第一场大雪,西安城里除去现代化的嘈杂,一切就像古都一样安静。临近傍晚,我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斜挎着包,把手揣在兜里,看着呼出的白气渐渐消散在冷风中。突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我回过神,是老爹的电话。

“喂,老爹,喂,听得到吗?”那边一直没回。

“小林,你叔,进去了……白瞎了眼,我们为他做了多少,我费了多大劲才说服你舅他们投票。现在这脸丢大了……还听说这小畜生为了当村长不仅骗了我们,还深更半夜给姓王的那几家塞红包,这王八蛋连你奶奶们的低保都吞……没得良心啊,咋养出这么个东西,气死我了。”

“爸,消消气,你想想可能诱惑太大,一时间没把持住,就酿出祸端了,平时,叔也不是这样的人呀,对大家都挺好的,也很孝顺。”

“孝顺?!这“大孝子”和他那媳妇背地里不知道是咋对他妈的呢。我们也从旁叫他收敛点,反倒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也好到姓肖的将了他一军,以后,你爸我是再也不参和这些了,哎……”

“那哪个接他的班,这才多久呀?不会又重选吧?”

“你收心,这次要选也不逼你回来了,听说来个大学生村长先替着,只是这门前的路修了一半,沥青薄得跟纸一样,这哪时候才修得好啊,这房子一家家都往路边挤,巴不得占在路中间。搞不好,哪天,这路,也就那样喽。”

“你瞎操这些心做什么,您老就好好过自己日子就好了嘛……”我憋着气,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是喽,是喽,听你嘞,我们好好过日子,你那边冷,多穿点,记到吃饭,不讲喽,你妈又在喊我,挂喽”电话那头传来老妈的叫饭声,我笑了笑,对着手机说“OK,我照顾好自己,你们也是,拜拜”

真的?我们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吗?

路上负担着所有尘埃,白雪,行人,车辆,喧嚣还有——我,这日子,咋才算好啊……

开春某天,我接到侄儿的电话。

无悔叔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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