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与酒客

昨天在知乎上看到这样一个话题“中国现在为什么没有了鲁迅小说《孔乙己》里的酒馆”。看完文章,我想到的便是农村街头,每逢赶场,年纪大的人总是吆喝着熟人,到卖酒的柜台站着喝几两酒再走。我写了一个片段评论,睡觉时,总觉得不过瘾,便萌生了以此为背景写个小说的想法。

云起

李屯是一个村的名字,出了县城,沿着公路往北走十几公里,便到李屯。李屯人口虽不多,但自县城往省城的公路修通后,这里便有了集市,一旬两场。挨着公路两旁,渐渐修起了楼房,也渐渐开了一家家小商店,形成了一条街,从南往北两三百米。

这条街的房屋随着日月的流逝,昔日的木房渐渐被水泥瓷砖房所取代,但在街中心,仍突兀着一间老木房。这间老木房在临街开了个小口,口子上放着一个玻璃柜,柜里摆着香烟,柜最上层是一大酒坛和一个装着杯子的盘子。

柜子边上是一副老旧的太师椅,对街摆着,此时正躺着它的主人——老知青。老知青是外省人,这是年轻一辈对他的看法,因为他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年纪大的人,早已把他当做本村的一份子。

这间老房子除了老知青,还有她的老伴,也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外省人,不过后来她跟着儿子去了省城,村里人就再也没见过她。

日头从老知青的房子里退出来后,街上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街上处处是行人,熙熙攘攘。时而路过的汽车,犹如深陷泥潭的小黄牛,茫然无顾的嘶叫着。摊贩早已经摆好了货摊,此时正端坐在椅子上瞅着过往的村民,那架势好像一只时刻准备保护着领地的毒蛇,只要有村民往自己的货摊多瞥两眼,便利马从椅子上弹起,向村民吐着芯子。

而村民有的提着袋子,有的背着花背篓,有的两手空空闲逛。他们就如进入深山老林的猎手,在街上走来走去,看到心仪的猎物便猛扑上去。在这群猎手中,有一个穿着灰久布衣裳的老汉,头发半黑半白,提着一个布袋,穿梭在大街上。他时不时和人打着招呼,都是一个村的,活了大半辈子,村里人差不多都认识。

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叫住了他,“三石哥,才来?”这叫三石的老汉回答道:“才来,懒婆娘饭做的晚。”

“那走,去知青那点勾个二两酒。”

“等会儿去,先忙正事,”三石拒绝着。那老汉便硬拉着拉着三石往街中心老木房走去,还没到柜子旁,那老汉就扯着嗓子喊到:“知青老哥,给我和三哥勾个二两酒。”这知青大概和这老汉很熟悉,听到声音后,不说话,直接从太师椅上起来,到柜子上拿起杯子打酒。

待酒打好,老知青开口道:“三石,两场不见你来了。”旁边老汉听了,笑着说:“他婆娘管的严呢。”三石听了苦笑一声,默默把酒一口干了,咂了咂嘴,抹去粘在胡子上的酒碛后,说:“是林子那娃让我少喝点酒,我那懒婆娘哪管的住我。”

随着三人的交谈,老木房渐渐来了一些酒客,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也只有他们才有这点爱好,每逢赶集,便聚到老知青这里喝上两口,唠叨几句,这趟才没白来。

曾经有一个老汉对老知青说:“知青老弟,我赶集就是为你这柜子上的好酒,要是没有你的酒,谁稀罕跑个十几里山路来这破街头。只要我一天还在,就喝你一天的酒,你可不要关门了。”老知青的酒还卖着,不知卖了多少年,而说那话的人早已做古,坟头青草都一人多高了。

老知青的孩子早年间便去了省城,曾回来几次接老知青去城里享福,说这个破店卖些烟酒能赚着什么钱,何苦累着自己。有一次老知青的孩子在家呆了一个多月,苦苦劝着老知青。有一天早晨,街上的邻居看到老木房的门紧闭着,停在木房前的汽车不见时,都叹息着老知青的离去。不待邻居们失望太久,老知青打开了木门,躺在了那张太师椅上。

酒客们都知道老知青为什么留下来,于是他们来老木房喝酒喝的更勤了,把对老知青的感激都喝在了酒里。这里是他们这一辈的最后的乐地,在这几百米的大街上,只留给他们一个老木房的空间让他们追寻着精神的愉悦。在这里,他们忘记了农作的辛劳,忘记了家事的不快,在这里他们才能唠嗑着他们的话。

等大家喝好了,三石忙着告退,说道:“我家林子给我添了个孙子,我得买点鸡蛋给林子媳妇坐月子呢。”众酒客拉着三石不让他去,说这么好的事该喝酒庆祝庆祝,最后还是老知青给他解了围,三石才脱身而去。

三石老汉在街口蹲着,就像守株待兔的农夫,不到日午,就买到了几十个鸡蛋,便央邻居带了回去。而他继续跑到老木房那里,于众酒客一起分享他喜得添孙的幸福。

日落

日头从老木房退到对街的屋檐下时,商贩撤的干干净净,在街上逗留的村民也带着猎物往家里回,围在老木房的酒客们也散的七七八八。而三石老汉还喝着酒,不过他此时不是站着喝,已经躺在老知青的太师椅上。

待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天幕时,老知青推了推三石老汉,说:“三石,天快黑了,你酒醒得怎么样,快些回家吧,你家婆娘还在家等你嘞。”

“好勒好勒,这就回。”三石老汉醉醺醺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看着三石老汉摇摇晃晃,老知青走上前扶着他关切的问:“要不要叫个人来送你。”

三石听了有些生气,说道:“知青老哥,你这是瞧不起我嘞。你看我三石喝酒哪次叫人扶过。”为了证明自己,三石老汉推开了老知青,挺了挺腰杆。“知青老哥,你看,我还可以喝嘞。”

“好好好,快些回去吧,天快黑了。”

三石老汉摇着身体下了街口的柏油路,消失在乡间泥巴路上。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往左是上山的小路,翻过山头,再下个山就到家。如果顺着马路走,则要绕着山腰兜一个大圈子。此刻的天幕渐渐变了颜色,早些红彤彤的晚霞开始红里现黑,午间烈日留下的余温也被晚风吹淡了,三石老汉的头脑也被吹得清醒些。

三石老汉站在路口考虑了一会,便上了山走小路,他想“婆娘在家等一天了,我这么晚还没回去,怕是要找人来寻我了。”想到找人寻他,三石老汉咧开布满皱纹的嘴角笑了起来,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咯。

那年三石老汉的唯一一个儿子出生,这是他的第五个孩子,晚来得子,把三石老汉给高兴的。直接跑到街上,在老知青那里喝了一天的酒,老知青怎么也劝不动他。后来,还是他婆娘央几个本家子弟一路找上街来,在老知青的太师椅上把他抬了回去。这件事后来传开了,成为三石老汉的酒朋好友们一时的佐酒佳料。

“这酒鬼去了一天了,一天就知道喝酒,哪天喝死你才好。”三石婆娘把锅里最后的猪食喂了猪,想到老汉还没回来,心里便咒骂到。

三石老汉的脚步不觉又加快了,惊起山里虫子喳喳乱叫,老汉心中想着事,年龄虽大,又是走山路,却不觉得腿软身疲。等他从思绪中醒过来时,已经翻过山头,开始走下坡路了。

山中的小路,下坡特别不好走,路上到处是碎石,人最易摔跤,所以有“上山容易下山难”。而三石老汉仗着酒劲,迈开步子大步走着,好像回到了年轻时二十多岁的模样,越走越快。到了一个拐角处,三石老汉刹不住脚,径直地冲出路外。酒精麻木了他的神经,在他手还没拉到身边的小树枝时,身体已经滚下了离小路五米高的荒土里。

三石老汉身上到处是伤,手上、脸上血迹斑斑,有被荆棘划伤的血痕,也有磕到坚石划的伤。老汉几次挣扎着起来,或是酒精麻醉了他,或是身体其它部分受了严重创伤,终是没能起来。老汉放弃了站起来,就这样躺在坚硬冰凉的泥土里。

山里的虫鸣响的越来越激昂,山头的月亮也越发明亮,照的老汉眼瞳里尽是月亮。老汉开始暗自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这么晚回家,不该走山路,还走的那么快。回应他的是无尽的虫鸣声。

夜色已经完全被下月亮的银光所笼罩,三石婆娘心里开始莫名的烦躁,心绪也不能集中,切猪草时不小心切到了拇指。三石老汉还没回来,自己不能包扎伤口,便拿着白布条去了隔壁邻居家。

“三婶,你手啷个搞得?”邻居家的侄媳妇看到三石婆娘左拇指留着血,赶忙问到。

“刚才切猪草不小心切到手了,你三叔不在家,所以过来你这。”

那侄媳妇接过三十婆娘的布条,开始给她处理着伤口,听到三叔还没回来,便问道:“三叔吃了早饭就去了,还没回来吗?”

“你那三叔你还不知道,哪次上街不喝个稀巴烂才回来。昨天不是听到林子媳妇给他添了个孙子嘛,便嚷到要去街上买鸡蛋给你弟媳妇坐月子。所以今儿吃早饭就上街了。”三石婆娘担忧的说道。

“三婶,天这么晚了,还是叫明子喊上几个人去路上接下,毕竟三叔年纪也大了,怕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听到侄媳妇这么说,她心里更加烦躁了,赶忙说着:“那你赶快叫明子喊上几个人去路上看哈,这个挨千刀的,希望不要出事呀!”

此时躺着地上的三石老汉,已经是出的气多了。他想到儿女都已成家,孙子也有了,他忙活一生不就是这个盼头嘛,只是可惜以后不能去老木房喝酒了。三石老汉在美好的憧憬中慢慢合上了眼皮,这时,天际划过了一颗流星。

不多久,三四条光束便在远方亮了起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响在山间里、田园里,月色下的村庄开始活跃嘈杂。第二天,村子前最高的槐树上升起了一白一黄的布帆。

几天后,又是赶集的日子,酒客们聚集在老木房前。老木房还开着,太师椅还是坐西朝东地摆着,太师椅上还躺着老知青,而太师椅前的柜子上却没有了酒坛,酒客们失望而去。

三石老人出殡那天,老知青去看了他,听人说老知青偷偷的落泪了。一个月后,一辆挂着省城尾牌号的汽车停在了老木房前,在那天,街上的邻居看着老知青上了车。从那以后,那件小木房再也没出现过老知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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