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一)

我在深圳,这一座温暖的城市。刚刚下过大雨,然后天空迅速恢复了晴朗。阳光悬在遥远的晴空,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那种熟悉的温度使我感觉到我脸上的灰尘,温和的贴着我皮肤上的毛孔游走。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我远远的看球场上那些穿篮球衣的人们在人群的缝隙之间踢足球。有一个男生的头发很长,足足的贴住眼睛。但是他疯狂的动作促使那金光的刘海张扬的飞跃起来,那个球很快,滑过另一个矮个子的脚旁。

我看不懂他们的比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个漂亮的球。天气是如此晴朗,以至于我觉得那个球在人群之间的呐喊中闪闪发光。闪闪发光的,还有那个人的眼睛,还有他肌肤上好像融化了般的脂肪。

他应该是一身汗味,可是我的身上却很干净呢。今天早上,我又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件有特殊意义的黄色T桖衫。

“加油!汉!”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喊着。我挤不进他们的队伍,只想去小卖部买一支雪糕。如果顺利的话,按照我的预想,吃到一口雪糕的时候,正是白马王子来临的时候。

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吃雪糕,电话铃响了。

是一个027开头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我想可能是别人中了彩票什么的打进了我的手机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会有任何好事会找上我。

“您好,请问你是林业婉女士吗?”

“哦,是的。”我几乎精准无误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马上我又后悔了。但是我还是好奇在这样的天气她找我会有什么事。

不可思议的是她向我核对银行卡号码,其实我根本不太记得那两张卡的号码。也许她说的是其中任意一张,或者是电信诈骗,然而我的两张卡里身无分文。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了她,想着应该怎么应付她的问题。与此同时我的心砰砰直跳。坦白的说,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说话这么坦荡的骗子,而对方还是个年轻女生。

马上,她告诉我说,“由于您的信誉积分良好,可以凭借银行卡去兑换一辆汽车或者一台手机。”

“恩……这样。哦,那么,需要额外的抵用费吗?”

那个人轻轻的笑了一下。”不需要的。”

我问是什么牌子,她说苹果x20。

我感到我的心仿佛盛满了剧烈的岩浆,正汹涌的从那里即将涌现出来。

我挂了电话。不管怎么说,我想可以去试试。

我错过了毕业典礼。因为鬼知道我抄了那见鬼的银行卡号去了浦发银行问工作人员,“我的卡可以换一台手机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说,我的卡号已经领取过了。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理喻。因为从我们那个封闭的日制学校打车过来,花了我近一个半小时。我想这下我可能需要求着辅导员去领我的高中毕业证。

我反复的问了那个工作人员,她非常耐心的告诉我已经领取过了。我甚至给她听了我的通话记录,就在两个小时以前。外面的天阴沉下来了,好像是巨大的乌云翻涌了天空。我忽然感到自己特别愚蠢,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然后我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一条两点四十四分的领取记录。

是一辆蓝色的别克。

“根本什么也没有。”我在出租车上说。

“什么也没有?”出租车师傅说。

“什么也没有。”我悲伤的叹了口气。那个师傅在后视镜里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厌恶。

“唉。”

“唉。”于是那个师傅也在前座学起我叹气。起初我没有叹气,他的反复不止使我觉得他有些变态。还有那和蔼的笑容。这个晴朗的天气和这个变态的电话简直彻底毁掉了我的毕业典礼。不多不少,只是毁掉了我一个人的。出租车师傅还是一样挣钱。

鬼知道我会出来做这种事。萨林知道会笑掉大牙,尽管他已经磕破了一颗。然后他就会笑了一半想起来用手捂着那颗缺了的牙齿,白痴的看着我发疯。路边有一只黑猫,那只猫的眼睛蓝蓝的,闪耀着一种古怪的铜绿,仿佛是颜料染的。他目光锐利的朝我瞄了一声,于是我决定不再看向那边。

我开始反复思索怎么交代自己缺席的事,也许是肚子疼。我总是在星期一下午这天肚子疼,今天一样。

“学校到了。”我看见后视镜师傅的酒窝,很深很深,好像开成了一朵花。我忽然为我在车上的无礼感到抱歉。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匆匆拿上包和那一瓶水,道过谢然后离开了。

我刚刚开到学校正门口,就看到一个疯狂的景象:他们几乎是疯了,全都欢乐的朝正门口涌来。如果是在拍影视剧的话我想他们可能是来欢迎我。可是显然不是,我遥远的站在他们的对面有些白痴。于是抠了抠鼻子,别扭的走开。然后看见他们的一侧有个摄影师在拍视频。“麻痹。”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

我但愿他没把我在门口傻傻的抠鼻子拍进去,然后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躲避了他们,然后一个人从侧面来到了教学楼。从这边通往我们的部门很远,这样也好,我并不想遇见熟人。我来到了国际部。这是我们学校唯一有点人性化的部门,其他的部门全都是管得死死的,只差教我们用裹脚布,穿小鞋。

对了,我的好朋友萨林,就是这里的。他是德国人。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因为我太累了。好像是刚刚踢完一场足球,不,是输了一场足球。也不是,我感到有一种愤怒的委屈在我胸腔里爆发。然后委屈巴巴的走进了侧边的教室,上面有奇怪的编码:2017

我走进去才发现还有人。有一个皮肤很白净的男青年坐在讲台上,有一只脚甚至还放在上面。他奇异的嚣张姿势很快吸引到了我。

“你不怕老师吗?”

下面一阵哄笑。我的脸一阵通红。我意识到,他可能就是老师。是的,他是个帅气的青年人。我为我自己的愚蠢和轻率而羞愧。那个人红红的脸颊轻轻的笑了一下,像刚刚熟透的红苹果一样。白皙的阳光洒在他的脸庞上像是一阵干净的雨露,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充满生气。我忍不住想要离他近一点。

“什么事?”他说。

“你还在这里上课吗?”我竟然显得既愚蠢又局促。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我决定提高了嗓门对他说。“现在是毕业典礼,你还在这里上课吗?”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已经毕业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到哪里去?”

我忽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仿佛我才是那个强词夺理的人。他和他的学生们都笑了,我决定不再问这件事。我马上想到了我的正事,还有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不想白来一趟。作为他取笑我的补偿,我认为我应该打断他的授课。

“那么你知道银行卡可以兑换一辆车或者一台手机的事吗?”我尽量大胆的说。

“一辆车?还是一台手机?哪有这样的事。”他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我给他看我的银行卡和那条短信,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的遭遇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苦苦地哀求他说。

“我连毕业典礼都没去。”他的学生们又开始哄堂大笑起来,我注意到,这其中也有磕了牙齿的萨林。上天真应该让他再磕掉一颗牙,我想。他有些发愁,然后双脚在讲台上晃荡了一番。我忽然觉得他这个姿势很好看,可是我很害怕在他的学生面前让他们看到我流口水。

“我可以念给你我的身份证号码,是真的。”

他低下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什么,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与我的事情有关的事,或者那只是为了回一个甜蜜短信的掩盖动作。马上他便抬起头来,告诉我,“好,我相信你。”

“我会告诉部门主任的。”他说。可是我感到我刚刚亮起来的眼睛此时像一个尴尬的葡萄干。这可不是我希望的,那样我会成为一个众人皆知的大傻蛋儿。

“我会保密的。”他握了我的手,然后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前排,忧伤了很久。也许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真的有这件事。我的意思是,因为这个奇怪的电话,我错过了毕业典礼,因此我可能拿不到毕业证。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也许我的确是一个犹豫不决的大傻蛋。

黑板上凌乱的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好像是什么数学公式,或者物理公式。我不懂这些,只感觉什么都是乱的。嘈杂声,还有身后这群特别爱哄笑的麻雀。真的,他们都像萨林的好基友,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就应该是满脸麻子。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顾得上这些,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红本本,上面用金色字体赫然写着:毕业证。它漂浮在远方,我去追赶它。然后它又飘远,又飘远,然后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然后是萨林特别刺耳的声音吓醒了我,那个特别蹩脚的德式中文在跟别的女孩子说“看见没有……那个操蛋的……”我十分确定我听见了“操蛋”这个词语。萨林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他往往在我面前笑得像一个兴奋的傻叉。我不知道是他在别人的面前装成熟,还是他眼里根本没我这个朋友。

这个奇怪的电话,让我感觉我失掉了原有的一切。倒是有一点好处,对了,我忘记问他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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