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行四百米

  《章一.玉加》

  上山的时候坐公车，电脑包放在行李箱上，我随手搭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车窗外几千僧房，它们似乎没有想象中红得不可思议，倒是天蓝得明晃晃的。从五明佛学院入口到中心颇远，一段盘山路带我们提升三百海拔。车大拐时电脑包摔倒前面去了，两个喇嘛帮我拾了起来给我，我点了点头飞快地说了谢谢。

  而那是我第- -次见到玉加，当然那时我自己不知道。

  在色达呆了四天时间，前两天我的眼里没有人，只有红房子、经幡、藏香和没断过的诵经声一这里的诵经是不分昼夜的，源源不断地从喇荣经堂传出。我觉得我是顶喜欢这里的。这里没有大于一百元的消费，素食、披袄、水果、住宿也是，前两天花在医高反上，第三天出门，我才注意到这里成千上万的僧侣来。

  我从不敢看喇嘛的眼睛，我怕看出任何情绪-  排斥、好奇、轻蔑、兴趣，都是我害怕的。第三日早起，太阳在南半球，整个白天坐在喇荣经堂的南围墙下晒太阳真是太惬意了，我大约是从十点开始坐那儿的，买了一斤橘子，一边晒太阳一边拨橘子吃。

  其实大多数喇嘛看你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就是看-一眼，没有情绪的，像看见一只不寻常见的猫一样。注意到玉加是因为他看了我第二眼。我立刻皱了皱眉，因为连我这个门外汉都听闻过“不看同一个女人第二眼”的说法。

  玉加毫无疑问是个显眼的喇嘛，我那时正把橘子皮捧到喇荣经堂出口处的垃圾桶丢掉，他在穿鞋，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准备坐回墙角时发现那里已经被喇嘛摆起了小摊卖书。对了这个广场每天中午都会有喇嘛卖书，我凑过热闹翻过，什么书都有，吉他谱啊，佛经啊，世界地图啊，藏文小说啊，林林总总。色达是没有书店的，书籍都是靠在广场上这样一天天的卖，每天的都还不太一样，  颇有点随缘的意思。卖书的喇嘛站在条凳上侃侃，表情张扬。我便走到广场边的栏杆靠着晒太阳一边看喇嘛们买书。

  玉加就是这时走到我身边的。我朝南面朝广场，他朝北靠在栏杆上，当他说话时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在跟我说话，他说:  “我在微博上看到你了。”

  我立刻头疼了一下，在他开口之前我都觉得他是个酷酷的喇嘛，如果这样我宁愿他永远别开口，他随即笑了一笑。

  我心底发怵了一下没在意，只觉得好笑， “经堂，里头。”他看了我一眼，  “想进去看看吗?”我感觉他突然又从一个深不可测的怪喇嘛变成了招摇撞骗的藏人，生怕他收我钱。

  当我跟他脱了鞋，一层层地上去时心里很没底，我又每走一层都要停下来喘一会儿气，他站在楼梯口等我，不再看我，看着窗外的青烟。

  几十盏明明暗暗的酥油灯，大通铺一样的经堂，我知道那是他念坐的地方，我还想往上走，他有些不自然的看着经堂跟我说上面是上师的房间了，他还不能上去。眯眼看到九色鹿，百羽金冠蓝尻尾。我靠在楼梯边没由来的想到这句话。玉加可能只是- -时兴起想把我带进来，但却不知道该带我看些什么，我提着橘子像是误闯进来的莽撞姑娘。经堂里沉霭和颂唱加重了这里的空气密度，我觉得离他太远了喉咙也不舒服，便打算说点道别辞离开。

  穿行的喇嘛们低声歌唱，油灯昏暗，我看不清来往喇嘛的表情，跟着一起低声歌唱。

  这个氛围很迷人，似乎也没把我当外人。我笑了笑，转身走了。他在背后说了一句话，他说二十年后他一定会在楼上有间自己的房间。

  他很淳朴，但我也不能分辨他的深浅。但我们说的话也够多了，我希望能写出来时能带点点禅机，但其实都是很普通的言语行为，甚至有些原始，但我很喜欢。

  此时，天也不早，此时，说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