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上午,我陪同回抚度假的小妹探访外婆故居。
靠近外婆家旁边的文昌里来过好些次了,做为文化底蕴深厚的旅游区,自是有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堤垱已铲平,紧挨着外婆家的我的母校——抚州市一小,后改名为临川第六小学,已荡然无存。如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簇新宽阔的马路,犹如一条游龙延伸至远方。
马路两边是绘有维妙维肖戏曲人物像的白墙,墙下是黄绿相间低矮的灌木丛,人行道上一棵棵虽不高大但还是那么青翠的行道树在秋风中欢快地向我们打招呼。今天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路上车流和人流不多,愈发显得这路空旷,犹如一个鲜妍可爱的婴儿,即使处于酣眠中也望之让人心喜。
虽然我很欣喜文昌里的巨变,但对于承载了我那么多美好回忆的堤垱和母校的消失,却也是充满了遗憾,以后回忆再也没有依托了。
堤垱是我们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在文昌里走上七、八分钟的路程后,上堤垱,下堤垱,经过我们的母校,就到了外婆家。
记得有一年发大水,堤垱坡面上爬满了蚯蚓,活的死的都有,密密麻麻的,弄得我们都无从下脚,又恐怖又壮观,我们心里发怵,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蚯蚓赶快离开。
而也正是那年,我们的校长犹如力挽狂澜的女将镇定自若地在堤垱坡下指挥人员用沙袋增高堤垱,才使我们的学校在那次水灾中安然无恙。
当我上五年级时,我们的教室在靠近学校门口那幢教学楼的三楼,倚窗向外望,堤垱内外风景一览无遗。
有一天,我们那位长相姣好的年轻英语老师挽着一位年长男人胳膊慢悠悠地走在堤垱上往我们学校而来。被一位眼尖的同学看到了,我们这群八卦学生一窝蜂拥到窗前,一边指指点点着一边嘻笑议论着,自以为发现了老师的风流韵事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自喜。当年的我似乎遥见老师对这班淘气学生的一脸无可奈何之情。
世事变迁,一切都回不去了。
文昌里出口处是红墙青瓦环绕着的千年古刹——正觉寺,在历史洪流中几经兴衰,如今已成为抚州城区的一座地标性建筑。
外婆故居所在的片区名为正觉寺3号,靠近农村洋洲上,属于郊区,所以有着旖旎的田园风光。
正觉古寺大门侧面对着的马路这头就是正觉寺3号的入口处。这是条羊肠土路,无门,入口左边立着绘有汤显祖所著《南柯记》剧照的淡黄色调的石柱。
一踏进路口,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才一墙之隔,却是二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虽然2008年我随大妹来过一次,又曾看过2014年妹妹们回抚又访外婆故居时拍的照片,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现实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映入眼帘的是长满了枯黄的半人高的芦苇和衰草的荒地,以前偌大的碧塘不见了,仔细找寻,才发现两个一平米大小的水质还算清澈的水洼。荒地后的房屋也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有的甚至把门掩住了。这还是我儿时眼中的美丽家园吗?如此荒芜衰败,犹如一位年迈腐朽的老人,一股悲凉感就自然而然的涌上心头。
外婆家在小路边,在儿时的记忆中,路另一边则是用木槿花枝做篱芭围成的一片片生机勃勃的菜园。菜园那头则是方圆几十亩的大池塘,唤做金刚湖。湖水清澈碧绿,鱼儿在水中快乐地游弋。到了夏天,荷花早已亭亭玉立于水中,真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风姿。
这是一汪碧湖,也是承载我们快乐的容器。居民们在湖边浣衣、洗菜、钓鱼,夏天更是天然澡池,大家纷纷下湖洗澡,在水里打闹嘻戏,好不快活。妈说她小时候金刚湖还举行过游泳比赛。
小时候我还出过一次糗事。
在我五、六岁时,我看见一位大姐姐在湖边洗衣服,于是我也煞有介事地蹲下来洗我的手帕。在感受水的清凉时,对水有了亲近之心,懵懂的我想体验一下下水的感觉,一头栽进水中,水朝五官直灌,呼吸变得非常急促,我难受得拼命挣扎,旁边的大姐姐见状慌地立刻一把捞住我,把我提上岸。好险!那时少不更事的我差点没命了。
后来湖边建了小学、派出所、医院……随着居住人口的增多,以及那时的人们没环保意识,垃圾往湖边倾倒,这金刚湖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瘦,成了一口废湖,而今这废湖也消失了。
那个时候金色的稻田、波光粼粼的碧湖与绿油油的菜地紧密偎依着,犹如三条彩带交织在一起,在阳光照耀下煜煜生辉。再加上古色古香的民居、小桥、竹丛、花树、绿草,真是一幅美丽动感的田园画。我们时常在这里奔跑玩耍,闻着扑面而来的稻草香和花香,听着蛙叫虫鸣,总是流连忘返。
可现在全消失不见了,目之所及都是枯草覆盖的荒地。沧海桑田,才几十年的光景呀!
我来到杂草掩盖的外婆故居门前。门用链子锁锁住了,进不去。我把门推开条缝,把手机伸进门里,拍到外婆家如今的模样。
我外婆家是一幢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宅,是外公祖上传下来分给他三兄弟的祖屋,从祖屋看出我外公祖上是大户人家。
古宅属于砖木结构,拾阶而上推开门是一所门房,面积不大,三、四平米,头顶有棚,两边架着长长的木板条作为木凳,这是大户人家的门卫看门的地方。
出了门房,就是一个蛮大的空旷的院子,左边靠墙是一溜低矮的猪圈。院正中是一座大宅子,宅子门上方是一长方形石匾,从右向左看,刻有“大夫第”三个大字。匾额左右各刻有 展翅欲飞的仙鹤,上下则刻着猪羊之类的家禽家兽。
推开内门,就是宅子的全貌。格局为明清赣宅的二进三开间,中间的天井把堂、厅分开,厅堂正面是神龛,供着祖先牌位,左右正房带厢房共有十余间,门和窗都是木质结构,窗棂都雕有精美的图案。
小时候我最爱去的是外婆家的后花园。
花园和厨房相连,打开厨房后门,拾级而下就是美丽的园子。
园里院墙下是与金刚湖相通的清亮的小池塘,一畦畦菜地欣欣然张开笑脸,树高林密,草绿花红,还有供我们玩耍的一大片空地。
我们很少走台阶到花园,总是从第一个台阶上一跃而下,享受飞跃的感觉,有时也会摔到地上,但往往呵呵一笑拍拍屁股爬起来。之后在园里玩游戏,摘果子吃,但因树木太稠密,果树光照少,结出来的果子都不怎么好吃。
外婆故居留下了我们童年多少美好的回忆呀!
但如今却破败的惨不忍睹。
外院地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垃圾遍地,里面瓦塌墙倒,门斜窗破。前二年这古宅有一段时间无人看管,大夫第石匾已被人凿下盗走了。
我看着拍下来的照片,心里一阵酸楚。
小妹说她昨天来过,想去文昌里逛逛。我们两姐妹分头而行,我则信步顺着小路往前走。
小路两旁的民宅都是铁将军把门,房子也如同外婆家一样颓败。周边见不到一个人影,寂静得可怕,似乎无人居住,如果不是阳光普照的大白天,这地段我还真不敢走。
走到最尾那家,见其庭院大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院中晒衣服,我走上前搭讪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人住。"
老人说:"其实这里每幢都有人住,只是白天不大有人在。"
此时,小妹也跟过来了。
"哦,但你家整洁清爽,很有人气,其它的房子太破败了!"并接着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前头第二幢房子那家人的外孙女。"
老太太惊喜地对我说:"哦,你们是老熊家的人呀?这位是你妹吧?你外婆年轻时真是个美女哟!你的眼睛像她。"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当年我外婆不够美,外公怎会娶她?那时我外婆家庭成分是地主,我外公与外婆相亲时起初因成分问题没看中,之后看过几个姑娘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外婆。
老人家伤感地叹道:"你们外婆和我婆婆都是今年走的,也不知谁先谁后?"
我听后黯然神伤,时间是如此残忍,带走了太多的东西。曾经的堤垱和母校消失了;曾经清澈的池塘和稻浪不见了;曾经的美女随风而逝;曾经明媚的少女即将变成老妇……呵!时间的洪流裹挟着一切事物不断向前,回不去了。
"奶奶,我想吃葡萄。"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房里奔出来,抱着她的腿撒娇道。
"好的,我的小祖宗,快叫大妈。"老人宠溺地抱起小女孩说。
"大妈……"小女孩用稚嫩的甜甜的嗓音对我们喊道。
小妹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真乖!好可爱的小姑娘。"
我望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诗:人生代代无穷已,又想到妈说政府正在着力修缮这些古宅,不会让这地方一直荒芜下去。新旧交替,万物更迭是大自然的规律,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感伤的呢?
我心内释然和小妹向老人家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