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版《道德经》第十六章全文如下:
道,万物之注。
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不如挫而进此。
固之所以贵此?可不谓求以得或罪以免与?
故为天下贵。
本章出第三行外,对应王弼本《道德经》第六十二章,第三行对应王弼本第八十一章开篇两句。本章文本以帛书乙本为底本,残字据帛书甲本或传世本补填。还原版还对底本的衍字、误字及断句错误一一作了更正。
本章可以视为老子向王权分封制发出的一篇檄文。老子明确指出,真正能一统天下的有效方法不是“立天子、置三卿”、通过分封诸侯来实现对辽阔疆域的统治,而是应该效法天道的“无私”和“公平公正”,使强者能够扶持弱者,使弱者的潜能得以不断激发,废除人为造就的社会等级制,实现社会资源的平衡和全社会不同群体的共同发展。
老子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末年,周朝已经实行了近五百年的诸侯分封制,然而,随着诸侯国实力的日益强大,周天子几乎已是名存实亡,丧失了对诸侯国的实际控制。分封制的初衷是为了拓展天子的统治半径,在交通和信息受到限制的落后生产力条件下,通过设立诸侯国将天子的控制范围延伸到遥远的边陲地区。但最终一切均事与愿违。
“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生动再现了周朝分封制的结构及其运作模式,天子设三公九卿,诸侯国设三卿五大夫,天子通过直接任命诸侯国的三卿已实现对国君的监督与制衡,其间还不断有天子派出的心腹重臣对诸侯国实行督查和慰问,恩威并施。但这一系列的努力都不能阻挡周朝的分封制走向没落,其根源是制度本身的设计违背了天理。
老子大声疾呼,“不如挫而进此”,不要对王权和分封制抱有任何幻想,告别商周以来愈演愈烈的社会等级制,按照道的“公平公正”原则重新进行制度设计,令强者“求以得”,为社会作出更多贡献,令弱者“罪以免”,使弱势群体得到社会更多的扶持,这是天下万民的福祉,也是万众归一的心愿,“故为天下贵”。
本章与还原版第八章“善诒且善成”遥相呼应,那里,老子通过“对立统一”原理揭示了道的存在,展示了天下万物无不归往的磅礴气势,指出道的无私奉献是道无限魅力的不尽源泉。本章老子展示了道无限魅力的另一视角,即道始终奉行“公平公正”的基本原里,“道无弃物”,无论是得道还是失道,道都将一视同仁,不分亲疏,给予它们公平的呵护与激励。
道无弃物,万物归往——得道或失道都不会被道抛弃
道者,万物之注。
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
道,吸引了天下万物,万物无不汇聚其麾下。得道之人,将道作为人生进取的法宝;失道之人,将道作为求生保命的保护神;无一不为道所倾倒。
老子这里阐述了一个重要概念——道无弃物。无论得道还是失道,道都不舍弃,一视同仁,于是成了人们共同的追求。
“注”,聚集,指万物无不归往大道。
“善”,在《道德经》中均不作善良解,而多是擅长的意思。“善人”,特指悟道之人,且能知行合一,将道的法则运用于具体事务中,通常又称为“得道之人”。万物皆有道,但道的天性往往在后天有所丧失,导致人渐渐受蔽于天,成为“不善人”。因此老子常以婴儿比作德全德厚之人。“不善人”在处理具体事务时往往有悖于道的法则,通常又称之为“失道之人”或“未得道之人”。
这里再现了“势大象,天下往”的意境。“势”,展示了道的魅力,已然之势,不可抗拒,与“注”相得益彰。得道之人,以道御物,无往而不胜,所以道是“善人之宝”;失道之人,丧失了自我保护能力,但却得到了道公平公正的庇护,免受不公之害,所以道又是“不善人之所保”。
“注”传世本作“奥”,“奥”未能充分体现老子原旨,“本章勘正说明”对此作了进一步解读。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真实的言辞不夸张,夸张的言辞不真实。夸张的言辞虽不真实,但能用来激励人;能力不足而未能成事,但却为最终成事作了铺垫,正所谓失败乃成功之母。道无弃物,物尽其用,纵有未得道者,又有何理由将他抛弃?
这里首先强调,“美言”和“尊行”是“人之不善”的两个具体例子,因此都有“不合道”这层负面的含义。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信,真实,可以验证。美言不信,即美言不可信,夸大其辞,无法兑现。美,本义大而全,这里作夸大解。
“美言可以市。”
“美言”,指不实之言,因夸大事实,故与道相悖。“市”,既不是指市场,也不表示交换,而是“激发”的意思。夸张的言论虽然不真实,但却能起到激励人的作用。这就是老子的辩证思维,对立面互相转化,坏事可以变成好事。
“市”作激发解见于《战国策·韩策一》:“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夫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而买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这是苏秦在游说韩王合纵抗秦,陈述利弊: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国的索求没有止境。以有限的土地去应付无尽的索取,这等于是自己激起怨恨而引火烧生,还没开战国土就已遭沦陷。市怨,指激起怨恨,而不是购买怨恨。
“美言”虽然“不道”,但若用对了地方,却能起到比“有道”之言更好的效果。这恰恰说明所谓对错都是相对的,所以老子思想的唯一价值判断只有“公平公正”,好坏、对错、善恶都不成其为取舍标准,这与儒家思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何试图以好坏善恶为出发点来解读道家理论的,都是对老庄思想的误读。
“尊行可以加。”
“尊(zǔn)行”,受到节制的行为,指能力未得到正常发挥。尊(zǔn),通撙(zǔn),古又作“尊+刂(zǔn)”,象征用刀削去高出部分,表示削减。这里,“尊”不作尊贵解。
“尊”作“撙”解见于《墨子·大取》:“子深其深,浅其浅,益其益,尊其尊。”俞樾认为,尊通撙,是撙节、减损的意思,与前句益相对。尊其尊,指墨家尚俭、节葬、非乐(礼乐),为天下撙节财用,该节俭的就要节俭。
“加”,增强。“尊行可以加”意思是,受各种因素制约而未能做成的事,却为进一步完成它作了铺垫,并不全都是无用功。相当于人们常说的“失败乃成功之母”。这是在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弱会向强转化,以弱胜强指日可待。
“尊行可以加”帛书甲乙本作,“尊行可以贺人”,传世本多作“尊行可以加人”。“贺”当系后人对“加”的误读而改,而“人”则系衍字,还原版将其删除。“本章勘正说明”对此有进一步阐述。
兴道德,废王权——老子明确提出废除诸侯分封制,代之以道德治理
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不如挫而进此。
拥立天子,分封诸侯,推行周礼,通过天子直接任命诸侯国的三卿制衡诸侯国君,虽然设计缜密但都与道治理宇宙的“公平公正”原则相悖,因此不可能造就一个万众归往的社会,理当加以废弃,取而代之以真正意义上的道德治理。
老子这一句写得极其含蓄,但却无比犀利而深邃,需要细心体会方能窥其真义。
“三卿”,指诸侯国的司徒、司马、司空,又称上、中、下三卿。据《礼记·王制》,天子设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诸侯国设三卿,五大夫;大国三卿皆由天子任命,次国二卿由天子任命,一卿由国君任命。“置三卿”,不仅勾勒出了整个诸侯分封制政治体系,而且道出了天子通过直接任命诸侯国的三卿制衡诸侯国君的良苦用心。传世本将“置三卿”改为“置三公”,抽去了诸侯分封制及其运作机制这层内涵。
“拱璧”,两手合抱的大块璧玉。“虽有拱璧以先四马”,高亨解读为,天子派使者拿着璧(礼物),乘坐四驾马车,聘问诸侯。高说可从。《逸礼·王度记》曰:“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故“四马”为公卿出行的仪仗,“拱璧”为天子赏赐诸侯的礼物。若是诸侯朝觐天子敬献贡礼,则当以“五马”为仪仗。
“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形象地再现了天子、诸侯、公卿、士大夫各司其位的王权等级社会及其运作模式,同时又巧妙地烘托出维系这一诸侯分封制的周礼,可谓一箭双雕,将分封制与周礼一并推到了台前。这一艺术再现手法与“小邦寡民”章中的手笔极其相似,那里老子以“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引申出母系社会的没有王权、没有阶级、人人平等,财富共享。
最后,“不如挫而进此”亮出了老子利剑。“挫”本义折毁,这里喻指废弃诸侯分封制。“进”本义推进,这里表示代之以道德治理。“此”指道,引申为道德治理。老子旗帜鲜明地表示,要以道治理宇宙的准则来治理天下,这是“道者万物之注”带给人类文明的深刻启迪。
“不如挫而进此”,帛书乙本作“不若坐而进此”,传世本认为语句不甚通顺,遂将其改为“不如坐进此道”,王弼又将“此道”诠释为“立天子,置三公”的“天子之道”。就这样一步步,老子的废天子弃分封,竟演绎出了维护王权等级制。“坐”本当读作“挫”,然一字之差,讨伐帝王的檄文,恍惚中化成了帝王竞相拜读的圣经,着实让人感叹不已。
固之所以贵此?可不谓求以得或罪以免与?
故为天下贵。
为何万物无不以道为贵?岂不就为了获得道的力量或谋求道的庇护吗?善者得其道,故能一往无前;不善者未得其道,但却能免遭祸害。因此,普天之下无不唯道是举,又唯道是从。
“固”,疑问代词,为何。“之”,代指万物。“此”,指道。“可不谓”,义为“岂不为”,“谓”通为。“罪以免”,不是说有罪可以免遭惩罚,而是指免遭“不公”的祸害。
此句帛书乙本字缺,帛书甲本作“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传世本类似,作“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无论是帛书甲本还是传世本,这里都出现了断句和关键字释读的系列错误,“本章勘正说明”中对此作了详细阐述,在此不再重复。
本章勘正说明
1.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移入本章的说明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两句在王弼本中是第八十一章的开篇句,但却与下文毫无联系,用于此,则是起到了对“美言”下定义的作用。而事实上,除了用作定义,这两句的作用找不出其他的解释。故还原版将这两句从八十一章移至本章。
2. 版本对勘及关键字校订
现就还原版与各主要版本之间的差异及关键字释读,作一简要说明,共列举了九个有代表性的版本与还原版对照。
道,万物之注。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还原版)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葆也,不善人之所葆也。(帛书甲本)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葆也,不善人之所保也。(帛书乙本)
道者,万物之(木帚)也。善人之葆,不善人之所葆也。(汉简本)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王弼本,河上公本)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不保。(严遵本,成玄英本)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所宝,不善人之所保。(傅奕本,范应元本)
“道,万物之注。”
“道”,诸本作“道者”。老子言道从不用“道者”,“道者”老子用作指得道之人,如“夫道者同于德。”以此推断,“者”殆为后人添加的语气词,还原版不从。
其次,这段文字的另一主要区别为“注”与“奥”之辨。汉简本除外,“注”作“(木帚)”,义不详。
“奥”之义,主要有“暖、藏、深、主”四说。王弼“奥”作暖解,引申为庇阴。河上公“奥”作藏解,喻无所不容。范应元“奥”作深解,故万物具备,含义与藏同。高亨引《礼记·礼运》郑玄注“奥,主也”,将“奥”作“主”解,在近代学者中颇流行。
以上四说均未能很好体现万物归往在这层含义。“庇阴”只强调“不善人之所保”,而忽略了“善人之宝”。“藏”与“深”则未能很好体现“善人之宝”与“不善人之所保”的对立。“主”与老子对道性的阐述不十分吻合:道可大可小,似主又非主,“衣被万物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之不知主,可名于大。”道的无私奉献,又好似万物都是道的主人。
故还原版弃“奥”从“注”,“注”作聚集解,表示天下无不归往,善与不善都离不开道。
“注”作聚集解见于《周礼·天官家宰·兽人》:“兽人掌罟(gǔ,网)田兽。。。时田,则守罟。及弊田,令禽注于虞中。”意思是,兽人负责用网捕获野兽。。。田猎时,就守候在捕猎网旁。田猎结束,就将捕获的野兽聚集到猎场中央树有虞旗的地方。
高明将“注”读作“主”,以附和“奥”作主解,李零等的当代学者多从之。然以繁通简,实属罕见,且注通主并无它证,加之与老义不甚相通,故还原版不从。
“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此句帛书甲乙本除“葆”、“保”写法不同外,余无差别。帛书甲本前后两个“葆”字不分(实际写法是“葆”中的“亻”为“王”,当为“葆”之异体字)。“葆”通“宝”古文多见。李零引金文“子子孙孙永宝用”以证“宝”通“保”,可从。
严遵本,成玄英本“不善人之所保”作“不善人之所不保”,与老义冲突。傅奕本,范应元本“善人之宝”作“善人之所宝”,混淆了“善人”与“不善人”的区别,从而也混淆了“宝”与“保”的区别。上述两者皆不可取。
综上,还原版视帛书乙本为正本,取“葆”通“宝”,但删除了后人添加的断句语气词“也”字。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之不善,何弃之有?(还原版)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贺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帛书甲乙本,汉简本)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王弼本,河上公本,严遵本)
美言可以于市,尊行可以加于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傅奕本,范应元本)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奚弃之有?(成玄英本)
首先,还原版校诸本多了“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两句。这两句起到了对“美言”下定义的作用,还原版将其从王弼本第八十一章移入。信,从人从言,表示人敢于面对自己说过的话,能够兑现,故信表示真实,可以验证。
其次,各版本的主要争议集中在“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两句。
先说断句上的争议。俞樾引《淮南子·道应训》引文“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而断言传世本“行”当作“美行”。然帛书甲乙本均作“尊行”,无“美”字,故俞说可暂且忽略。
傅奕本、范应元本与其他传世本不同之处在于多出两个“于”字。“于”作“至”解可有可无,当系后人添加。
帛书甲乙本、汉简本“加”作“贺”,是后人将老子本字“加”读作了“贺”。高明认为“贺”与“加”古同音,“贺”假借为“加”,此说与“注”通“主”一样难以成立。“贺”当系后人对“加”字的误读所至。
还原版对“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的解读与所有版本不同。首先,“美言”和“尊行”是贬义词而非褒义词。“美言”和“尊行”不是“宝”,而是“不善”的两个例子,道才是“宝”。这是解读本句的基本逻辑。其次,由“美言”和“尊行”的含义不同派生出了对“市”和“加”两字的解读不同。
“美言”,指夸大不实之辞,与道相悖。美,从羊从大,本义肥而大的全羊,大而全,这里作夸大解。
“尊行”,指受到节制的行为。“尊”通“撙”,义为削减,引申为节制。
“尊”通“撙”,除上文引《墨子·大取》“子深其深,浅其浅,益其益,尊其尊”为证外,张纯一《墨子集解》注文又指出,《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赞曰:“沛献尊节,楚英流放”,可证“撙节”《后汉书》作“尊节”;再引李贽《礼记·曲礼》注为证,“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李引文为“恭敬尊节”,并由此得出古尊、撙、(尊刂)声类并同。张说可从,且直至南朝,“撙”都写作“尊”。
于是,由“美言”与“尊行”的内涵,派生出“市”作激发解,以及“加”作增强和不断完善解,这些上文已作详细说明,此处不再重复。
此句还原版与各版本的另一个差异是,各版本句末均衍“人”字,作“加人”、“贺人”。“尊行可以加”是针对缺失的行为作补充,是对欠缺部分的加强,句义完整,且与上文“美言可以市”形成对文,不再容“人”字。故“人”系后人误衍,当删除。
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不如挫而进此。(还原版)
故立天子,置三鄉,虽有共之璧以先四马,不善坐而进此。(帛书甲本)
故立天子,置三鄉,虽有共之璧以先四马,不若坐而进此。(帛书乙本)
故立天子,置三公,唯有共之璧以先四马,不如坐而进此。(汉简本)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王弼本,河上公本,严遵本,傅奕本,成玄英本)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珙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范应元本)
此句,各传世本几无区别,唯有范应元本“拱璧”作“珙璧”。《玉篇·玉部》:“珙,大璧也。”故珙、拱义同。
帛书甲乙本“置三公”作“置三卿”。上文已对两者区别作了说明,按周礼,天子设三公九卿,诸侯国设三卿,故三卿有其特定代表意义,代指诸侯分封制,兼有天子通过安插三卿控制诸侯国君的喻义。改为三公,失去了分封制及驾御诸侯这多层涵义,故还原版从帛书甲乙本。
“虽有拱璧以先四马”,汉简本“虽”作“唯”,系“雖”、“唯”相混,当读作“虽”。“拱璧”帛书甲乙本及汉简本作“共之璧”,“共”通“拱”,“共之璧”即“拱璧”。“四马”传世本作“驷马”,“四马”指“卿驾四”,“驷马”指四马一乘,义同;但“四马”与“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相互对应,喻比周礼,故还原版选择了“四马”而非“驷马”。
“不如挫而进此”,汉简本作“不如坐而进此”,帛书甲本作“不善坐而进此”,帛书乙本作“不若坐而进此”。秦字写法“善”、“若”形近,当系后人误将“若”读作“善”。“若”与“如”义同,但“如”更贴切,故还原版选择了“如”。
“坐”当读作“挫”。“进此”指举用道,“此”代指道,因为道令万物无不归往。由此反推,“坐”当有退去、舍弃的含义,与“站立”或“坐下”没有文义上的联系。“坐”作“挫”解与上述推断相符,“挫”即折毁,引申为废弃,其宾语则是“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璧以先四马”,指向整个王权分封制度和周礼。故还原版取“坐”作“挫”解。
“坐”用其本字难以解释“坐而进此”,故传世本将“坐而进此”改为“坐进此道”,文义勉强疏通,但仍觉牵强。更重要的是,老子兴道德除分封的核心思想随之灰飞烟灭,从根本上篡改了老子本章的主旨。
固之所以贵此?可不谓求以得或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还原版)
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胃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帛书甲乙本)
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虖?故为天下贵。(汉简本)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王弼本)
古之所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为天下贵。(河上公本,道藏)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故为天下贵。(严遵本,成玄英本)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傅奕本)
最后这段还原版与各版本在断句和释读上均有显著差异,而其他版本虽写法略有区别,但文义几乎完全相同。
还原版与其他版本的差异主要取决于三个关键字“古”、“何”、“有”的释读。
首先说“古”字。“道者,万物之注”是个亘古不变的命题,而非古人之专利,“古”作古代解显然有违老义。
楚简《老子》中,“古”或通“故”,或通“固”,从文义上推敲,这里当取“古”通“固”。固,疑问代词,为何。
再说“何”字。既已有“固”,再出现“何也”或“何”就显得多余。楚简《老子》中,“何”一律写作“可”,因此可以推断,此处的“何”当系后人对老子本字“可”的误读,当还原为“可”。
帛书甲乙本和汉简本中“何”字后面的“也”字,显然是后人添加的断句语气词,这从与王弼本和河上公本的对比中也能得到印证。将“何”还原成“可”并删除“也”字,于是有了“可不胃求以得”。“可不胃”是一个习惯用法,义为“岂不是为了”,“胃”通“为”。
如此,反推便确认了首句“固之所以贵此?”帛书甲乙本和汉简本“此”后有“者”,“者”是语气词,起停顿作用,既然句首以“固”开头,“者”就显得多余,疑为后人添加,还原版将其删除。
最后说“有”字。楚人“又”用作“有”,而“有”用作“或”,这是惯例。据此,“有罪以免”当读作“或罪以免”。“求以得”对应的是“善人之宝”,而“罪以免”则对应的是“不善人之所保”,“或”是连词。“罪以免”不是说有罪而得以免除,而是说道可以保护弱者,使其不受伤害。“有罪以免”反而对人产生误导,将受罪视为有罪。故“有”当作“或”解。
通过对“古”、“何”、“有”三个字的考证,还原版确定了对帛书的校定:“固之所以贵此?可不谓求以得或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还原版的确定同时推翻了其他版本的合理性。
附一:王弼本《道德经》第六十二章: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駟马,不如坐进此道。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
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
故为天下贵。
附二:王弼本《道德经》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 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 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 既以为人己愈有, 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 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 为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