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叮铃铃,叮铃铃……”44床的铃声响彻整个护士站。
44床的阿姨是个肝癌晚期的患者,性格委婉,待人和善,虽已被病魔折磨的骨瘦如柴,却每天面带笑容,和我们,和其他患者,家属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因为癌症的原因,她眼窝深陷,面色黑黄,每次笑起来,眼睛就会变成两个窟窿。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她善解人意,每次值夜班,她总是过来找我聊天,讲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还有即将出生的小孙子,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抓着我,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和因贫血而发黄的牙龈。
她待别人也是及其友善的,她的液体输到很晚,怕影响别的患者休息,每滴完一瓶,便差遣她的丈夫来叫我们,坚决不按铃。
她很听话,得知自己不停的按铃会导致我们听不到别人的铃声后,她每次有事,都只按一次,她的家人如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样的科室?无奈,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公,这个曾经面貌清秀,笑靥如花的阿姨,此刻正如一根朽木,躺在44床。
她已经三天没出现在护士站了。繁忙的工作让我们无暇去思考,有一个每天和我们聊天,对我们笑的阿姨已经三天没下床了。此时,估计除了她的责任护士和大夫,已经没人将她放在心里。我们有太多的患者,太多的工作,而她,只是这其中的几十分之一。
“叮铃铃,叮铃铃…”这个周六的下午,大部分患者都已经输完液,护士大都在护士站写病历。清脆的铃声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显示屏上。
“我去看看”
她的责任护士小李还未走到病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从44床传来。大家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姐去推抢救车,小胖去推监护仪,我去叫大夫,小赵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留下来镇守护士站。
我与大夫急匆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却吓了一跳,短短几秒钟,患者,家属,便将原本就狭小的走廊围得水泄不通。44床门口更是围了一群踮着脚向里张望的人。
“让开,让开”小胖推着监护仪在前面开道,大家听了小胖的呼声,站到了过道两边,却仍旧没有人回病房,随着我们的出入,他们躲开,堵上,躲开,堵上,形成了一扇自动推拉的人墙,屹立在44床病房的门口,不知情的人或许还以为44床的房间里正在上演什么精彩绝伦的节目。
各种药物都用上了,然而,抢救无效,两个小时后,阿姨走了,在听到孙子出生的消息后,安然的离去了。她的家人泣不成声,七十多岁的母亲一声瘫倒在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人间悲剧。
往事历历在目,她粗糙干黄的手,她发白的牙龈,她爽朗的笑声,她天天念叨的,刚刚出生的孙子。心中波澜起伏,却再也掉不下一滴眼泪,这样的场景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然而看热闹额人群却热情不减。
“据说她孙子刚刚出生”
“啊?她孙子一出生她就死了啊!这样不好,肯定是她孙子命太硬”
“谁死了,谁死了?那个天天在护士站聊天的44?”
“以后坚决不能住44床,两个4,不吉利”
“你看到了吗?她老母亲,一下子就摔地上去了,刚被抬走”
“哎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哎吆真可怜”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第一次见抢救,和电视上不太一样啊,怎么没用那个电击的东西”
“谁知道呢,大概是看抢救没意义就装装样子吧,毕竟,癌症,早晚都是一个死'。”
“也是,说不定对家里也是种解脱呢,毕竟孙子刚出生,又要照顾小孩,还要照顾老人,哪能忙的过来”
“呀!快别这么说,尸体还没运走呢!”
“运走了吗?”…大家激烈的讨论着。似乎44床的离去对他们有着非凡的意义。中秋没有这么热闹,国庆没有这么热闹,就连过年病房里都没有这么热闹,而此时,病房里却空前的热闹,打完针的出来了,没打完的也提着瓶子出来了,会走路的出来了,不能走路的也推着轮椅出来了。看不出欢喜,看不出悲伤,他们依旧聊着天,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今天的聊天内容由吃什么变成了44床。
44床的离去,给这些每天输液睡觉的无聊生活带来了新的谈资。他们似乎忘了,曾几何时,这个此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女人,也露着两排洁白的大牙,谈笑风生。他们似乎忘了,这是肿瘤病房,在他们身上,同样有一个叫癌细胞的东西在他们身上蔓延,将他们变成下一个44床。
小赵一脸委屈。新来的9床家属气势汹汹“护士都到哪去了?我们都来一个钟头了,也没人给我们铺床,患者累出病来你们负责啊?什么?抢救病号?我们也是交了住院费的!凭什么光管他不管我们,你们是熟人吧!”我笑笑不语。
天花板依旧是白色的,墙面依旧是白色的,中央空调的风吹走了初冬的寒气,给本该阴郁的病房铺上了一层暖色。显示器的铃声依旧在想,我们依旧在各个病房之间奔跑,我们撤下了旧的床单被罩,换上新的,用消毒液反复擦拭床沿,准备迎接下一个44床。或许她也会抓着我们的手,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给我们讲她的儿子,她的孙子。
我惶恐,失措,有一天,我闭上眼睛,会不会也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几个华灯过后,再将我遗忘。毕竟,爱看热闹的人多一些。我默默祈祷,总该有些人是悲伤的吧。
作者:叮当的小二,在下不才,愿以字为谋,道尽人间事,与尔共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