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绝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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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自己出生那天的事。
身体裹着血淋淋的胎盘,眼前一个陌生的男人五官奇怪地扭曲在一起,当时的我无法理解那个表情的含义。
现在想来,一个为儿子的出生而喜悦不已,又为病榻上难产将死的妻子悲伤欲绝的男人,就应当是那副表情。
那副扭曲着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映在我的眸子里的那一瞬,我感受到了“气”的存在。
后来他们说我五岁通气,誉我天才少年,我总是风轻云淡。没有人相信一个不通语言,未习开气之法的婴儿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气”的存在,这就像没有人相信亲生父亲会对自己的骨肉恨之入骨。
但是很走运也很不走运地,这两者都是真的。
我的父亲王维一,给我起名叫王孤绝。
他恨我。


我察觉到父亲对我的恨意,是在我成为气师的那天。
世界被划分为四域,南北西东。我所在的小城位于西域,西域在四块大陆中排名末流。
修行被划为五阶,师宗王皇圣。
成为气师即是千里挑一,人中龙凤,可吞日月精华,吸草木灵气,从此辟谷不食,成为众人敬仰的人上人。当然能否进入这个境界全看天赋,很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凝气成形,在丹田开辟所谓“日月岛”,不甘的眼中是可怜的灵魂在咆哮。

而我不一样。在五年一度的新任气师巡礼那天,我意气风发地站立在小城的灵石台中央。这本该是台上所有气师把酒言欢,享受台下凡人羡极而妒的目光的大好日子,台上的其他气师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只有九岁。
我四岁时也曾目睹过气师巡礼仪式,灵石台上那些至少二十几岁的新任气师们都在把酒言欢,互相许诺尚未诞生的子女的亲事,构建一个凡人无法觊觎的属于所谓“上等人”的舞台。那时的我看着他们快活得意的样子,第一次生出了练气的渴望。
可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们都成了围绕着我的圆周,眼神中没有利欲熏心的金光,看向我的目光中仿佛都插了千百把刀?

台下的人呢?台下的年轻姑娘不是应该对我暗送秋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脸上为什么看不到五年前对新晋气师的那种媚态了?哦,或许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勾起一个九岁小男孩的色欲吧。其实我都清楚得很,父亲偷偷把女人带回家,以为我在隔壁屋早已睡下时,我在土制的墙上开了个小孔,两人的姿态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行男女之事时的如痴如醉,身子摇曳间仿佛丢掉了灵魂的模样,让我特别想亲身感受一下到底男女之事是什么个滋味。
但台下的女人们望向我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媚意,那眼神就像被关押了百天的犯人在案件重审时看向判官的那样,仿佛摇着尾巴乞求肉骨头的小狗。

我在台上被其他气师冷落,只有一个女人向我走来。她似乎不好意思俯视我,把眼神看向我头顶上方的空气。
那里的“气”你可看不到哦,虽然很想提醒她,但我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
“王……王大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喜欢她的眼神,有一抹胭脂俗粉没有的味道,我觉得说不定她会成为我的第一个女人。
“来吧。”

我和她凌空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外的树林。还不待我好好问她有什么事,她美丽的头颅就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具,之前的出尘气质荡然无存。
她的眼神中全是贪念,嘴巴一开一合间舌头翻动好似蛇在吐信:“你是不是在哪里寻得了至高灵草?我听说越稀罕的灵草就越耐采割,你一个小孩肯定没有用完吧?如果你把灵草分给我一些,我萧岑云愿意把家族的财富与你一半。”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质腰牌,上面刻着“萧”字,我知道这是城里第一大家族的族长信物。看来气师的身份已经让她成为了萧家族长之位争夺战中的胜利者,她已经开始逐步接手家族事宜了。

“不好意思,我没吃过什么灵草,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练气吧,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到达气宗境界呢。”这个女人的语气令我十分不快,原来她和台下那些平凡女子也并无不同。我转身就走,还是站在灵石台上舒服一些。
身后的气流波动越来越强,是要对我出手吗?我冷笑一声,释放了一些“日月岛”里储存的灵气。

身后的气流波动消失了,只传来把唾液咽下的声音。
我回到灵石台,随意一扫就看到了父亲。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他的眼睛紧盯着我。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
他的脸色中似乎有望子成龙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看向怪物的表情。
他在懊悔着什么。我马上就清楚了,他是在懊悔我的天赋。我出生时和平凡婴儿不同,用了三天三夜,耗尽了我母亲的气血。

他在恨我。他恨我的天资,恨我的出众,他恨我的出生结束了他最心爱的人的生命。
在他每一个辗转反侧思念母亲的夜晚,我隔着土墙可以听到一些声音,“嚓啦嚓啦”,是他在扣着墙皮。
他一定无数次想过“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死了”,每这样想一次,他就多恨我一点。
我察觉到父亲对我的恨意,早于我成为气师那天。


我还记得我四岁那年,路过一个屠宰现场,人们捆住了一只母牛的四肢,拿着巨斧的屠宰手挺着圆滚滚的大肚腩,小口嘬着酒壶里的劣质麦酒。屠宰手已经在牛脖子处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接下来只要等母牛慢慢流完血就准备开膛破肚了。
母牛轻微地喘着气,她已经连气都喘不太动了。她的眼神一直望向东边,应该是背叛了她的那户人家所在的方向。
她当然不是在被人背叛后还在感怀人类的恩情,而是在与子女进行最后的道别。从她的眼神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我没有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我在成为气师之后的第七天再次感受到了。
父亲在转身将自己的所有元气用来抵挡敌人前的瞬间,虽然只有一瞬间,他看向我的眼神和那头母牛的出奇地一致。
敌人全身着黑衣,带头的人修为不浅,周身散发的气流波动十分接近气宗境界。

虽然他们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功法招式,只是用最野蛮的聚气攻击,但是我从他们破开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了。萧家要来除去我,站在他们首脑后方的那个女人前几天才见过。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有如此强烈的妒意。嫉妒别人生得一副好面容,嫉妒别人才智过人,嫉妒别人刻苦勤奋。天下就没有不能被人类拿来嫉妒的东西,人类在这一点上还真不如猪,至少猪不会互相争吵起来,就为对方新长出来的那三斤膘。

而闯入我家,想夺我性命的这群人,眼睛里全是妒意。
小时候父亲告诉我,不要嫉妒别人的才华,那是不成熟的小屁孩才会干的事。
可为什么贵为城中霸主的萧家,却还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的天赋而欲杀之而后快?
我负伤跑向城外的时候,回想父亲最后看向我的眼神,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个眼神中被赋予的含义,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受不到了?我原以为今生都不会再看到父亲对我的笑容了,但在今天他转身扛住追杀的时候明明从他嘴角漏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选择与敌人死战并不是被迫的。他没有正常人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冲向敌人,就好像这是他们预先演练好的一幕戏。
我想如果那时候我大叫“跟我走,我们两个都会平安离开”的话,他肯定还是会留下,而且死得也不会那么痛快吧。
毕竟他的心在我出生那天就死了。
他奔向敌人的身姿,看起来是那么地快活。


我从小城外的森林开始奔行,没有暂停,没有休息,我的精神快要到达极限了。身后追兵运气产生的气流波动断断续续,虽然并不十分强烈,但我不敢停在小溪旁喝上一口水。
虽然我不知道死亡将带我去向何方,但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不想死在这群野狗嘴下。
我继续往东奔行,我想去东域,四块大陆中最为富饶繁华的地方。
大概有十天?或者更多天?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总归用了不少时日,我的身后不再有令人心烦的疾行声了。

我看向天空,听说东域的天空是白色的,有别于其他三域的蓝天,是一种纯净的,灵气充沛的颜色,而这里的天已经蓝中泛白了。我确信马上就能达到东域了。
到达东域后要去哪儿呢?先去看看集市吧?还是说先去拜访一下东域的修行道场,看看能不能在里面学习?
没用多久我前方隐约传来了喧闹声,马上就要到城镇了。

城门上书“东兴镇”,这里应该主要是往来东西域的商人中转的据点之一,看起来城门修得相当大,并且车马出入的流量也与“镇”这个称呼有些不相称。
“快让开,快让开!太乙宫的大人来啦,别挡了大人的道!”
“什么,太乙宫的大人!哇,快去看看长啥样,武艺高强肯定模样长得也十分俊美吧!”
人群突然沸腾了,好像有什么“太乙宫”的人来了,太乙宫大概是什么修气人士集中的地方吧。
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主干道一下子空了出来,我沿着路两旁的行人崇敬的目光看去,一架由两匹高头大马牵引的豪华马车正在驶来。

虽说我不想顾及所谓太乙宫的面子,但是我也犯不着去故意挑衅。我站在一个大汉身后,但他却突然把腰躬下——不只是他,除了我外的所有行人都把腰躬了下去。整个街道,我就像在伐木人手下硕果仅存的树一样突兀极了。
马车在我面前停下了。一双洁白的手拨开了帘子,强烈的气流波动吹得人睁不开眼,一个相貌平平但是身上充斥着不可一世气息的青年从马车上落了下来。
“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功力,真厉害!”人群在窃窃私语。
没有绝世容颜,身高也平平凡凡的青年扬起头,俯视着我:“为何不拜?”

我感觉有些好笑,这个人养尊处优,恐怕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他转吧。但是这其实也不是一个少见的现象,在这个用真气强度评判人的世界,有些天赋的人总是会莫明其妙地得到尊敬。
可是我可不愿迁就这样一个傲慢的家伙:“为何要拜?”
青年明显愣了愣,随即仰天长笑:“为何要拜?弱者给强者让道,强者驱使弱者,难道需要理由?”他的眼神越来越狂躁,表情也变得扭曲,“今天给你这小屁孩好好上一课!”言罢,他的左手成钩势,往我天灵盖袭来。
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修为应该处于气师初阶,而我已经快要踏入气师高阶了,挡住他的攻击自然不在话下。
“什么!”不只是青年,街上的人都沸腾了,因为我身上散发的气流波动切切实实地告诉他们,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孩竟有气师修为,而且比起太乙宫的人只强不弱!
我捏着青年的手腕,逐渐加强手上的力道,他的脸逐渐从红色变为猪肝色,眼看着就要将日月岛里的灵气倾泻而出了。

“够了,”马车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到此为止。”
马车没有移动,帘子也没有拉开,但是人却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鹤发童颜,颇有些仙人气质的老头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的手腕上轻轻一拂,我运至手上的灵气就消失了,我暗暗吃惊他的修为,说不定是气王级别的高手。
老人将满脸灰暗的青年推至一边,看向我的眼神中难掩住他的兴奋之色,嘴中喃喃,“骨相不会说谎,九岁的气师!哈哈,这下明年找弟子的任务不会再落到我头上咯!”

“小家伙,你可愿随我前往太乙宫修行?我保证你将会成为修气界的传奇人物。”
虽然他在询问我的意见,但是从他捏住我手腕的力道来看,我知道其实我给出的答案并不重要,只决定了这个日后将在坊间流传的场面是否足够圆满。
我其实从追兵手中逃出后也没有什么目标,但是太乙宫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吗?虽然会有许多束缚,但是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何况其实我没得选。
对于众人来说,太乙宫长老向少年天才发去邀请的一刻,随着少年略作迟疑的回答成为了日后在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太乙宫是东域首屈一指的修行圣地,这里聚集了东域最有天赋的少年学子。东域万千家庭都怀揣着把孩子送入其中修行的梦想,这是让他们借着儿女的东风一同变为人上人的最好方法。
在那位孔姓长老的带领下,我步入了太乙宫所在山头的小道。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向上,我却感到疑惑:从山下眺望山头时,似乎并不需走如此长的路程。
孔长老眼睛一眯,皱纹又徒增几条:“真正的太乙宫不在这山上,而在比山更高的地方。”
我看向脚下,原来我早已是在云中蜿蜒向上行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灵气也越来越充沛,似乎太乙宫就快到了。

我与孔长老身后还跟着那个修气的青年,他是随着孔长老到各地寻觅少年天才的学徒,如今发掘了我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但是他一直低垂着头,好似鞋上沾染了什么让他无法忽视的污浊。
孔长老挥动衣袖,周围的雾气神奇地消散不见了。
和我想象中不同的是,太乙宫并没有如同官府一样气派的大门,甚至没有牌匾指明“太乙宫”三个字,前方突兀地出现了房区,房子的外表也并非流光溢彩,通体闪烁着圣洁的光芒。唯一要说与普通的房屋不同之处,大概只是这里更接近太阳,洒在房屋表面的阳光显得更有活力罢了。

我心头不由得升起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仿佛我应该为这个修气者的圣地没达到世俗的期望负起责任。

“是不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们修气者毕竟也不是工匠,没那本事构建多么伟大的工程。其实很多这些房屋都是请山下的工匠来建的,”孔长老边说边望着我的眼睛,脸颊失去了方才的柔和,缓缓地说:“毕竟我们修气者修的是破坏的技艺,建设不是我们精通的事啊。”
我随着孔长老沿着最宽广的大道走,一路来到了一个像庙堂一样的地方。
“这里就是长老院了,你随我一同前去见过各位长老。”

走进长老院,一个个长相与孔长老相像的老头子浮在半空打坐,他们浮空的高度应该是地位不同的辨识标志。
我和孔长老走到庙堂中央,孔长老突然运气飞到一个位置的空缺口去了,从他浮空的高度来看,他应该是长老院里地位颇低的一个。

一个看起来有些阴厉的长老张嘴了:“这就是你先前通报过的那个九岁的气师?”
“没错,就是他。我相信他会成为我们太乙宫的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孔长老的语气十分慎重,想来应该还是和他们长老之间隐隐约约的地位尊卑体系有关。
真是令人讨厌的氛围,和世俗里一模一样。

浮空最高的那个老头突然发话了:“那就这样吧,你去安排一下他的住所,可以带他出去了。”
就这样?我有些愕然。虽然我也并没有期望着这些长老像见到稀世珍宝一样围着我转,但是这么冷淡的态度却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孔长老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微微行礼后拉着我便往长老院外走。
在一处小平房外,孔长老将一块令牌交给我,这是我作为见习弟子的标志。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修行了,每天会有专人负责你的内务,你安心练气吧。”
“额……没有什么课程之类的吗?”我觉得太不对劲了,虽说之前练气的确是靠我个人摸索,但是本以为来到了太乙宫会有什么所谓“练气窍门”之类的东西。
“课程?”孔长老错愕了一下,“你是说指导你练气的课程吗?”
我点点头。

“没有。即使有,你觉得长老们会有时间来教导吗?”
“你也看到了,他们甚至不愿多损失一秒来查看你的情况。越是功力高深的长老,越舍不得把时间用在除了练气以外的任何事务上。找寻弟子这样耗时耗力的工作,也只是交给像我这样的末流长老。”
“我们其实并不关心弟子们的,你会关心一个和你无关的人的修为进展吗?或许只有这个人的修为可能超越你时你才会关心吧。我如果功力再高深些就好了,我也不愿意每年都要满世界跑去找弟子。太乙宫在东域一家独大,不需要集中力量对抗什么外敌,有天赋的孩子也是挤破头皮想进来。”

“那你们练气是为了什么呢?”虽说不太符礼数,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发问。
“为了什么……”孔长老摩挲着他的胡子,“只是为了超越别人吧,或者说不能被别人超越。我们们除了练气之外不知道还要干什么,于是只能不断练气,因为我们从小开始就只会练气。”
“你看街上有弟子吗?所有弟子都在练气呢,但是每年仍然会有大批人被打回凡间。”
虽然我很想说回凡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还是忍住了。除了练气外不知道干什么?原来练气者是抱有这样心态的人吗?

我除了练气外还有什么想干的事吗?至少我还想杀回小城呢。
杀回小城之后呢?
我发现我其实和他们是一类人。


在太乙宫的修行是乏味的。弟子们很少交流,他们对于除了练气以外的世界不太感兴趣。偶尔有几个不是那么死板的弟子会下下棋,喝喝茶,但是我对加入他们也毫无兴趣。
每天早上从冥想中醒来,然后随意洗漱一下,我便又开始练气了。
运用真气的法门这世上有很多,诸如运气为剑,驭气凌空之术等,但是我不必专门拿出时间来练习,只要在脑海中想象一番,气流就自然会凝练成我所想象。
所以我终日都在吸纳真气,不断提升我日月岛内的真气强度。而其他弟子们所能感受到的那种阻塞闷顿之感,我从未体会过。

修为自然一日千里,而我的婚事竟已经被提上了日程。没错,十岁不到的小孩,因为天赋过人,不少二八年华的师姐都对我芳心暗许,不是为了我这个人,而是想从我这获取提升功力的捷径。
长老们已经为我定下亲事,等我一年满十四,就将太乙宫女弟子中最出众的弟子——出众单指功力过人——大长老的孙女许配给我。
我不知道这门撞上来的亲事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是大长老的确对其十分上心。
该不是为了在“成为一家人”之后套取我所谓“练气法门”吧,我心中暗自嘀咕,但是那种东西我的确没有啊。

还有一件事必须提上日程,那就是向我的仇家萧家复仇。
我的真气精进得很快,应该在我十二岁前就能到达气宗境界,到时候凭借着真气强度的压制,应该马上可以把萧家连根拔除。我没想过借助太乙宫的势力达成复仇的目标。不是什么“家仇自报”之类的豪情,而仅仅是因为这并不会让我等待太久,而且长老们也没有兴趣插手我的家务事。
三年很快过去了,我的修为比我想象中进步得更快,已经快要到达气王境界了。但是我还是选择在我十二岁生日这天出发复仇。

出发前,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前来送行。没有叮咛,没有温情。毕竟我和她只是陌路人,大我十岁的她修为反而差我一大截,我知道这对于从小生活在这种练气唯一的环境里的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虽说是未婚妻,但是她和我其实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次前来送行也只不过是大长老指派的吧。
至于复仇的事,我在回到太乙宫后才回味过来。

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以强凌弱的屠杀,没什么好谈的。
倒是当初那个引起祸事的萧家女人,抱着我的裤腿求饶,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顾不得什么气师的尊严和面子,在地上蠕动的模样,让我一回想起来就有些反胃。
我决定从此再也不杀人,真是比杀牛时难看一万倍。


我的婚事也如期举办了,那时我已经是一名气王,按照修为成为了太乙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上一位纪录保持者在三十岁才取得这份殊荣。我想这的确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了吧?
我的妻子和我并非什么神仙眷侣,因为我们都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逍遥快活。我和她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关系,我们并不像普通夫妇那样比翼双飞,她的态度确实贯彻了“相敬如宾”这个词汇。
在她看来,嫁给我的唯一理由只是学习我的练气方式,但我很遗憾我不能给她任何有用的启示。我只是和所有其他练气者一样,把灵气吸纳到自己的日月岛里,而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吸纳的速度快上他们太多,而这他们却根本学不会。

我们的夫妻关系也伴随着我的“无用”而名存实亡,我和她只不过是一同练气的道友罢了。
大长老在得知了我并没有什么修炼秘籍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仍然日复一日地冲击着气圣的境界。
岁月就在这样日复一日机械的生活中流去,不变的只是这座高山,我与妻子尴尬的婚姻,以及大长老永远突破不了的境界壁垒。

我自愿提出要承担起挖掘弟子的重任,其实只是在借机下山去感受人间。山下的人们一如既往地对于练气者有莫名的崇拜,每个家庭仍然以培养出气师为目标奋斗着。但是他们所向往的练气圣地,却是那样地无趣,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合,所有人的心绪只系在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气”上。
而所谓凡间,却更像仙境。有热血豪情,有阴谋背叛;有至死不渝,也有一刀两断;有鲤鱼跳龙门,也会有虎父出犬子。

这凡间,比起那空中楼阁,不知好上多少倍,可人们却还是一心想着那死气沉沉的太乙宫,练那千篇一律的气。
可能人们和苍蝇是一样的吧?明明有好肉摆在一旁,却硬要往臭肉上钻。


对于练气者来说,时间只不过与死亡挂上钩,除此外没有什么好挂念的。我在太乙宫走过十二个年头,在我二十一岁这年,我成为了二长老,和大长老一起站到了气圣的壁垒前。
自人类学会吸纳天地灵气开始,有记载的气圣共出现过二十五名。而在当今世上,修为最高者为东域太乙宫的大长老。当然现在还要再加上我了。
我小时候看人们杀死垂死的老牛,觉得很残忍,人们以“没办法,它老了啊”来辩解自己对于忠诚的伙伴的背叛。

我当时想,原来人类是如此容易为背叛找理由的生物。
后来他们杀了小牛,我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杀生命还旺盛的小牛,他们什么也不说,也许是不好意思说“我们想吃牛肉”吧。
我发现人类竟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为了自己的私欲剥夺生命,虽自诩“万物之灵长”,但称为“万物之暴君”也许更加符合。

因此大长老率领太乙宫的势力以及西北南域的高手包围我时,我觉得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
假使我成功地冲击到了气圣境界,他们最后的动手机会就失去了。
他们为我安置了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但是整个练气界的人们除了练气别无他想,哪来的人和我“私通”呢?
但是“练气界天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剧情着实对上了所有人的胃口,人们不加证实,都在大肆传播我“背叛”的“事实”,这下我不是也是了。
我悬空在太乙宫所有建筑上方,太乙宫长老们,还有他们请的外援们,把我当成圆心,围了一个大大的圈。

大长老轻拂他长长的白胡子,震动周围的空气发声:“王孤绝,你为何要叛变?”
我心头轻轻一颤,不是因为我被横加了不明不白的罪名,而是听到了许久未听过的我的名字,王孤绝。
在这个用真气强度来标榜身份的世界,我被唤作“某某弟子”“某某长老”,却没有人会叫我真名。大家都用你所取得的成就来标榜你,你的荣耀取代了你这个人活在世界上。你活着,只为你的名头。
所以以大长老为首的我的这些同僚们想要围杀我,我一点不意外。我的存在剥夺了很多人的存在价值。当一个比你小上三岁的人修为超过你,你会感到嫉妒;当一个比你小上十岁的人修为超过你,你会感到上天不公;当一个比你小上百岁的人修为超过你,你会恐惧,然后疯狂。
包括大长老在内的这些人,都在怕我。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尽管使出招数吧。”我风淡云轻的样子想必让他们更加想置我于死地了。
两天前,我那名义上的妻子突然对我大献殷情,要给我仙丹妙药时,我惊讶于她拙劣的演技,真是除了练气外什么都不会。
但我还是把她给的药丹吃了下去,因为我已经不再惧怕这所谓针对气皇级高手的毒药。
我已经在三天前跨过了大长老穷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那道壁垒,成为了一名未被载入史册的气圣高手。
当然,我马上就要被载入史册了。

我放出日月岛内的真气,威压将所有包围者压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
“这份威压,莫非!”
大长老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我竟然如此轻易地到达了气圣境界,原本儒雅的面相一下子变得丑陋无比。
所有人不敢再动半步,如果不是怕日后被耻笑,恐怕很多人早就抱头鼠窜了。

“没什么好怕的,随我一起杀了这孽畜!”铁青色的大长老说完就朝我飞来,但他身后的众人却一个也不敢动。
“混蛋!”大长老扭头看向他的帮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倒是动手啊。”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嘲讽的意思。
大长老扭头看向我,双眼赤红,对他来说,这辈子的丢脸都在今天了吧。
他凝气成剑,朝我杀来。

说实话,作为一个对手,他身上的杀气足够合格了。
我没有任何防御,他凝气而成的剑就这样穿过了我的胸膛。
所有人都错愕了,为什么不调动一点点真气来防守呢?
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就这样死掉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实在不知道我如果活着,除了练气,我还能干什么。
而练气的众人,所推崇的地位,名誉,只让我犯困。
我想我的父亲之所以冲向那群追兵,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什么能让他再为之活下去的东西了。

我和我的父亲真不愧是父子啊。
我又再次回味我的名字,王孤绝。
从出生起,我就注定了要孤绝一生了吗?我的命运从被赋予名字的那一天起就是被决定好的吗?
如果我在练气上不是那么有天赋,我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我会羡慕那些在练气上惊艳绝伦的人吗?
我眯起眼睛,通过眼缝看着大长老满是皱纹的脸,他脸上的错愕,不甘,愤怒,嫉妒交织在一起,扭曲在一起。如果再不突破气圣境界,他也时日无长了吧。

我感叹着,我将会怎样被后人书写进历史中呢?
不管了,我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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