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了,那个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离我而去了。
她躺在一张破旧的木门上面,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瘦小的身躯盖了一层薄薄的白布。她再也不会对我唠唠叨叨但充满爱意的话语了。再也不会用她粗糙的手拍打我的头,笑着骂我坏东西。我把头埋入自己的怀里。整个世界都在撕裂崩溃和毁灭……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来到我身边,他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一丝悲痛的表情。他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别伤心了!你母亲走了其实是一件好事。大家都解脱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他不是父亲,相信我的拳头已经不客气的招呼了。
屋子里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多人的声音都在说着一个共同话题:这个婆婆一生辛苦,忠厚老实,怎么会选择跳井而死呢?
我回到房间,刚刚坐下透一口气,二哥冲进来,一脸的焦急,叫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的人呢?”
我说什么事。他说:”请客呀,家里已经没人帮忙了,只能让你去了。”
我无言的点点头。
他刚要跨出门,又折回来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一定要把亲戚都请到,否则我们就要亏本了。”
有一种恶心的滑稽在体内涌动。
我推上自行车,正要出门,忽然看见大姐不请自到。她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疯子一般冲向母亲的灵堂。屋子里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很多人本来谈笑风生,此刻一律垂下头,表达对亡灵的哀思。
天还未擦黑,我已经完成任务,来到母亲身边。整个人仿佛清醒了许多。大姐停止了哭泣,和别人谈论母亲的生平种种。父亲和几个老汉坐在一起吞云吐雾。
人们终于开始忙碌起来。切菜的叮当声,洗碗的哗哗声,小孩的打闹声,交织成一股浓烈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老屋的墩坡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张灯结彩的舞台上,衣着华丽的歌手,正在演唱流行歌曲,夸张的表演,引来阵阵热烈的掌声。
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是为自己悲哀还是为母亲悲哀。人生,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悄悄挂上了枝头。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有人在大吵大闹。我正在纳闷,管事的本家几步赶过来,抓住我们三兄弟的手,向外拽去。我说:”做什么呀,这样用力?”管事的本家悄悄地说:”去见你们的舅舅,按照白事的规矩,你们兄弟三人都要向舅舅下跪!”
果然是舅舅在大发脾气。父亲站在那里,表情从未有过的惶恐和紧张。
只听大舅说,”我们把大姐交给你们杜府,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心,为什么临了要跳井而去?你们说,你们作何解释?”管事的本家悄悄地说,”赶快下跪,否则你们父子都下不了台!”
我们三兄弟依次给舅舅下跪。这一跪,他们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许多。大舅说,”我也不为难你们,只需你们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就行了!”
出殡的那一天,该来的人都来了。扶重的吹号的打鼓的……一个不落全部到位就席,放开肚皮尽情进食。随着哀乐奏响,丧事正式启动。亲人们趴在水晶棺上悲痛欲绝。看热闹的人们紧随其后。每过一家门口,鞭炮声声,热闹非凡。
我们兄弟三人,披麻戴孝,盛状而出。我捧着母亲的遗像,思绪仿佛脱离了人群,飘得很远很远……
自从母亲中风病倒后,二哥整天的打牌,根本无暇探望母亲。二嫂表现更是恶劣,不仅不探望还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老人的坏话。我呢,当然做得不够,坐在家里就忘记母亲的存在。我常常想,这是生我养我的亲娘啊,可我们却没有能力医治她的疾病,让她幸福。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父亲,对自己患难一生的妻子寡情薄义。每一次照顾母亲,总是不耐烦的诅咒母亲,诅咒母亲为何不早死而这样拖累他。如今他终于如愿了。母亲受不了他的诅咒,用最后一丝力气爬进后院的井里溺水身亡。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打扰他宁静的世界……
丧事终于全盘结束。当客人吃完最后的晚餐。大哥二哥又开始另一轮重要的工作。收支明细算账。这一次没有我的份额,因为我太穷了。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铁青,就好像两只即将决斗的公鸡。经过两个小时的盘算,双方亏损不大,皆大欢喜。两个哥哥不由自主的绽出笑容,如释重负的说:”唉,办白事真够累人的,今晚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父亲站在旁边也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们亏不了本的!”
我看着他们的笑脸,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他们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就好像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