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赌徒的爱情观

车间的气氛有时像热闹的厨房,翻锅声,炒菜声,叮叮当当,仿佛能想象铁锅吐出火舌,花椒在油里炸开,加上工人普遍地穿着白色静电服,戴白色静电帽,活像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厨师。
但是空气中没有一丝油腻的气味、花椒的爆香、辣椒的刺鼻味,煤烟味。空气是冷冰冰的,不知藏身何处的中央空调无时无刻散发冷气,不觉得冷,那是因为人多,人一旦散去,热闹即刻失去了。有次全技员让我连班,人都雀跃离座鱼贯而出前去吃饭,等他们回来我才能去吃剩下的。
独自面对一台冰冷的机器机械地动作着,冷而静,思绪也要停滞了。我感到孤寂,又冷又饿,昏昏欲睡了。车间里是这样的,噪声仿佛永恒,戴上耳塞也避不了,而人的适应能力何其强大,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流水作业,我所在岗位的上一环节的机器坏掉了,产品流不出来,无事可做,就到前线帮忙插端子。
坐我右手边的男人,不年轻了,他的脸,皮肤,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像是40来岁,而他只有27岁。全技员、组长、屏管,那些等级比我们高的人散散落落站在产线周围,忙着写字、谈笑、接电话、骂人。空气中漂浮着压抑的气氛,不敢高声谈话,我就时不时侧头问他一些问题,慢慢得知他的故事。
就这样平平常常甚至有点猥琐的男人,这个被17、8岁的全技员骂而不还口的男人,他的人生让我骇然而唏嘘。
他说他27岁了却是第一次进厂,十几岁就在广东的赌场混,没有什么正式工作,靠捧场费也靠赌博赢来的钱过活。
我问什么是捧场费,他说每个赌场都有捧场费的,一天最少二百。我脑海浮现一副场景:穿着花花绿绿的二流子式人物来赌场踱来踱去,就好比一些托来增加人气,散场后去领酬劳。
自然的,我把赌场想成香港电影里那样富丽堂皇,然而并不是这样。
他们属于非法聚赌,警察查的紧,每晚10点钟左右上山,地点隔几天换一次,五六十人,放哨的、放高利贷的、看场子的……各司其职,通常12点,最晚1点就散场了。
他说赌的不大,但一晚上输十几万是很正常的。
他也赌,并且沉迷其中,有时候一晚上赢好几万(这时候他微微往我这边倾身说:“比你在这辛辛苦苦干一年还要多的多。”),有时候一晚上输的精光。
因为欠了十几万高利贷——刚开始没有那么多,利滚利成了十几万——离婚,跑路来这里,这两件事我不知道谁先谁后。
“你离婚了,那你有孩子吗?”我对他的事情着迷了。
他点头。
“那他跟谁?”
“走了,跟他妈妈。”
“想他吗?”
“想啊,怎么不想。”
两个男人待在一起自然会谈到女人,我想知道一个27岁的成年人会怎样看待爱情、婚姻。
“你们怎么认识的?”
“别人介绍的喽。”
“那怎么离婚的?”
“那时候我老婆在广东厂子里工作,我整天混迹赌场,谁会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没有安全感嘛。整天吵架,然后就离了。”
“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离就离了呗。”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好爱的。”
我忽然想起了先生的话,大言不惭了:“怎么可以这样,当你在外面疲惫了一天,你不想家里有个人等你,给你做饭,给你说话,给你暖被窝吗?人为什么要养狗,不过是想从狗身上获得一点爱的感觉,可人还是要人来爱……”
他手里的活并未停下,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等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几年后你就明白了,两个人生活的越久越陌生。没有激情。”
“是的,”我沮丧了。
这时我仿佛看到了《温莎墓园日记》书页的那段话:恋爱而成夫妻,实际生活使人的生活暴露无遗,两块毛石头摩擦到棱角全消,然后平平庸庸过日子,白头偕老无非这出戏。
“对女人不要持爱不爱的态度。”
他的这句话让我有点费解。他没有爱过人吗?没有在深夜里辗转难眠想念过一个人吗?没有失过恋吗?
没有,他全然没有的。
“我曾经和很多个女人在一起。”
“最喜欢哪一个?”
“没有喜欢的。”
“为什么会这样?”
“你看,有的人好毒,有的人好赌。好毒的,吸上一口好像都是夫复何求了,好赌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任何东西,那就是没有家庭,没有妻子,没有儿子。
“现在还想赌吗?”
“不想,现在每天三点一线,上班,吃饭,睡觉,什么都不想。”
“快乐吗?”
“还好。没有钱就很痛苦。”
“想儿子会让你痛苦吗?”
“不会,只有没有钱才让我痛苦。”
我沉默了一会,心里五味杂陈。
末了问了一句:“以后还去广东吗?”
他想了想说:“也许会去,也许不会,这边工资实在太低了。不过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话谈到这里我必须得走了,回头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曾是一个赌徒的男人,默默地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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