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怀念马云老师

是什么样的风景，能让人记住一座城？是什么样的飞鸟，能让人记住一片晴空？是什么样的生活，可以磨练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老师，可以让人记住一生？是什么样的文字，能还原一小段时光？

2014年3月1日的昆明火车站，发生了这座温暖城市历史中少见的丑恶一幕。一伙恐怖分子疯狂的砍杀无辜群众，造成多人死伤的惨案，至今封闭的站前广场和全副武装的武警，铭刻着这个城市那天的伤痛。一个老人似乎不愿看到这一画面似的，因癌症复发也在这个时刻合上双眼，走完了她的一生。马云老师走时90岁，距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光已过30年。

2013年末、14年初，也是工作最繁忙的阶段，可能是生命感知，不管时间长短，我会尽可能利用去五华山以及各个厅局的会后，在拓东路围棋厂门口停车，走进东院爬上三楼去看那个渐渐逝去的生命。我现今很久没能走进那个遮阴避日的小院子里了，不能准确还原我的心情，但我肯定是矛盾的，内心既想来、又充满了恐惧。

这段时间我每次见到的刘文武老师，基本都在客厅枯坐。自从马老师不能下床，他们的几十年的锻炼从羽毛球-门球-散步活动也就结束了！两位安徽宣城老乡，自打安徽大学读书相识，被历史大潮挟裹、颠沛流离于昆明终老，经历近代中国所有的历史动荡。作为历经昆明峨岷中学到昆明第十二中学到退休的终身教职，这对相互扶持、恩爱一生的老教师，刘老师这个时刻的内心压力我不敢想象。这个最后时刻在跑马山忍不住嚎啕痛哭的无助老人，连连问“马老师不在了，我今后怎么办？怎么办？”的老人，我无言以对，也不知什么样的语言能宽慰老人。这段时间我还第一次见到了马老师二儿子马昆，旅美著名生物学家，每天调制各种植物食物喂老人，从他那里知道马老师打杜冷丁的间隔时间是越来越短。肯定还能见到不管何时来到这里，都能碰到的马老师的大儿子，随身照顾老人的起居。这段时间除了我们班同学，也能见到那些白发苍苍的学长、学姐们来的更勤快了。

每次我一到，卧床的马云老师总是要尽可能的披衣坐起，用她年老仍然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仍然关心的是问我的工作、生活、家人的情况，而对自己总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我的时间不多了，人总是要死的，只是很痛”。我呢，尽可能讲一些我工作中、旅途中、行程中的所见所闻，把我们拉出眼前的时空。随着每次最后告别时间的临近，我会越来越陷入长久的默然。每次离开时，我都会在谢绝刘老师的相送、掩上房门后逗留，打量春节前罗文兵、倪金燕、许晓瑞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张贴的对联和门神，俊逸的字体出自王云川，后来的挽联也如此。情景恍如昨日，不敢思量。

2011年以后，有了小家伙后我不时的带他去看老师，我很想让这两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相识。老师送了小家伙一个塑料小鹿玩具，告诉他这是老师孙女小时候的玩具，孙女在美国读中学时获得当年“全美最佳中学生”的荣誉，老师骄傲的指给我看照片中的阳光女孩。客厅的墙上，挂着刘老师画的“梅兰竹菊”和楷书“陋室铭”，旁边书桌上是老师为与孙女网络通讯新添置的电脑，两位8、90岁的老人还学会打字，刘老师在老年大学书画班毕业后转向自学英文，说好与远方的年轻人聊天。老人送的玩具，现在还在静静的留在我昆明的家中，我仍会不时的与这个逐渐长大的小伙子，提起这个他已经记不起的老人。

1990年前后，我自东北读书毕业返回昆明进入企业工作后，长久的陷入迷茫。历史大潮汹涌变幻，社会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无所适从，我也找不到我的所有方向，不管是工作、学习还是生活。那时的我，一样的不擅长语言表达，我只是保持着隔三差五的看望老师的习惯，但沉默寡言，不会倾诉。开始很多老师家都去，后来只去马老师那里了，那时是老师说的多，我说的少。我牢牢记得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你要觉得在国内发展不行，就去美国找马昆，让他帮你”。这股暖流，从始至终一直在我心中流淌。见到马昆我觉得非常亲切，这件事情我也从未提起，但我内心知道那也曾是我生活的其中一种可能的依靠。我身旁有这样一位尽力支持学生的老师，这种善意一直温润着我，养育着我。

时光回到1980年9月初，清晨的校园阳光透过绿叶飘洒下来，那个梳着银色短发的矍铄老教师，放下羽毛球拍走向我们。后来我得知这个刚政治解放、才做完癌症手术的退休老师，被她的学生、一群在昆明12中继续任教的老师们聘请回来继续教育他们的子女，我很幸运的这样在83-1班与同学、老师相遇，共同成为她最后一届学生，我茫然不知历史的变革大潮正在扑面而来。所幸我有你们、我有您们，知道了“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鼓励着我不问前程、只管向前。今天借鲁迅文章之名写一短文，纪念我的中学老师-马云。

2020年11月21日，北京的窗外飘着今年的第一次冬雪，我写下这些文字。我到北京这三年，家里新添了100多本书籍。我仍然会期盼着快递新书的到来时间，小家伙在北京上学，课外最爱的也是读书，老师、父辈的影响也在传承。我今天还能一拿起笔来就写下这些文字，多少也得益于您当年让我每天做的书摘，我作为语文课代表每天必须在黑板写下的哲言警句。今天的我，也幸运的再次遇到了像您一样的好老师。

是那翠湖，让我记住这座春城。是拓东路的燕子，让我记住一片晴空。是永远未知的生活，可以一直磨练着我。是您这样的老师，足以让我记住一生。而我的文字，却永远不能还原那一段时光，那时阳光正好、青春正好，您也正好，我们都在路上！

                          2020-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