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这间不大的咖啡馆，眼睛盯着手机对店员说：“一杯Macchiato。”递上一张会员卡。
柜台后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柔软的毛发触碰到他的手指时，他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狼。
狼穿着一件印有咖啡馆LOGO的浅灰色牛仔围裙，头上带着一顶小帽，两只大大的耳朵露在帽子外。此刻，狼将嘴唇向耳朵两边拉开，正努力朝他做出微笑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先生，你的小票。”狼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磁性。
他犹疑了一秒，伸手接了过来。
以后经常会碰见狼。
周一到周六的每天傍晚七点，他都会点上一杯Macchiato坐在偏僻角落，打开电脑开始敲打键盘，直到咖啡馆关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他的思路总是被顾客的尖叫声打断，有时还会亲眼见到顾客夺门而逃。这也不奇怪，谁让店里新来了一位狼店员呢？
除了第一次有些惊讶，他很快习惯了店里有一位外形壮实，笑起来却憨态可掬的狼店员。
一个晚上，他窝在柔软的沙发垫上，闭着眼构思一个情节。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每天都在写什么呢？”他睁开眼一看，是那个狼店员。
“在写小说，我靠文字为生。”他捏了捏鼻梁，显得有些疲倦。
说话间，他发现整个咖啡馆空无一人，店外的门招也已经熄灭。
“不好意思，写得忘了时间，耽误你下班了。”他抱歉地笑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今天就我晚班。你不介意就继续写吧。”狼说。
他也不推辞：“刚好有了灵感，那我就把它写完。给我半小时。”
他伸个懒腰，对刚写下的剧情觉得十分满意。不经意瞥到电脑上的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他慌乱地抬头张望，看见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抱歉，超时了。”他吐了吐舌头，合上电脑。
“没事，我晚上不困，下班了也没什么事。”狼说。
狼算是夜行生物，不过耽误他人的下班时间总归是不好的。
他再次道了歉，提着电脑包要走出咖啡馆。
刚推开沉重的店门，他回过头问狼：“你叫什么名字？”
狼愣了一下，以前从来没有顾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狼摇着尾巴欢快地说：“叫我狼先生吧。”
“好的，狼先生再见。”
2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狼先生。
星期天，一家大型百货商场正在举办店庆活动，许多不同造型的人偶在商场前的广场里游走，进行着各种暖场表演。这时的狼先生穿着一件迷彩小马甲，卖力表演着倒立行走。一群小朋友围着狼先生不停地尖叫转圈，显得格外兴奋。小孩的父母们却不敢靠近，大声唤着自己的孩子赶紧回到身边。
他走过去，对着狼先生说：“你好，狼先生。”
狼先生听到他的声音，倒立着朝他走来，大尾巴在空中挥舞地像一面旗帜：“你看我的表演精彩不？”
他点点头说：“精彩，特别精彩。”
狼先生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后腿站直了身体：“小孩子可喜欢我了，可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好像挺害怕我。”
“小孩子愿意去接受不同的事物，但是大人不能。他们不能接受甚至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他认真地说。
狼先生用爪子挠挠头：“是不是你们写小说的讲话都这么深奥？”
他噗嗤一笑：“也许是吧。对了，你不是在咖啡馆上班吗？怎么来这里打工？”
狼先生整理了一下小马甲，慢悠悠地说：“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会出来做兼职，自己呆着也无聊。你瞧，商场请我来，连人偶的服装都可以省了。”
他哈哈笑起来：“狼先生你可真逗。”
3
狼先生最近有些烦恼。
那天他进门时，发现狼先生一直用毛茸茸的爪子捂着嘴。
“你怎么了？”他问。
“牙疼。”狼先生愁眉苦脸地说。
“我上次智齿发炎的时候，疼得在床上打滚。”他回想起那样的场景不禁浑身一颤，接着说：“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牙医吧。那个牙医很厉害的，我的智齿就是他拔的。”
狼先生捂着嘴连忙说：“好好，明天一早就去。”
他第一次起那么早，困得不行。在咖啡馆门口见着狼先生时，却发觉狼先生比他还要困。
“很多年都没早上起床了。”狼先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感觉你打哈欠的时候，可以把我整个头都吞进去。”他说。
狼先生看了看他白皙的脖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虽然已经提前跟牙医说好看诊的是一只狼，但当他和狼先生走进诊所的时候，还是吓跑了两个小护士。
带着眼镜的牙医用一根小锤敲了敲狼先生的牙齿，严肃地说：“没什么大毛病。牙齿太长，刺到牙龈了，该磨磨牙了。”
“餐馆里的肉都切地又小又细，我一口就吞下去了，哪还能磨牙啊？”狼先生委屈地说。
“这可不是我的工作。”牙医说完把他们赶出了诊所。
他看着一脸沮丧的狼先生，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我带你去磨牙。”
“真的？”狼先生眼睛在发亮。
他们去的是一间西餐厅。
他和狼先生迎着所有顾客的注视，很自觉地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上。
“牛排要几分熟？”他问坐在对面的狼先生。
“生的，要带着血的。”狼先生张开嘴伸出舌头，开始淌哈喇子。
他白了狼先生一眼。
狼先生赶紧把舌头缩了回去。
他心里在发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对站得远远的服务生说：“牛排一份要七分熟，一份要三分熟。”他又看了看狼先生分外壮实的体格，补了一句：“三分熟的要两份。”
出门的时候，狼先生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飞快地摇着尾巴感叹道：“终于吃到一顿好吃的了。”
他不说话，看着狼先生笑。
4
他偶尔会带着零食去咖啡馆。见着店里生意不忙的时候，就走过去分一些给狼先生。有时是一袋坚果，有时是一些新鲜的浆果。狼先生每次都是张开大大的嘴巴，嚼也不嚼地一口给吞进肚里去。
“这样能吃出味道吗？”他问。
狼先生傻笑着说：“都一个味，一个味。”
狼先生一直是上晚班。每次他离开的时候，会对狼先生说再见。狼先生会眯着眼睛，摇晃着两只耳朵也对他说再见。
狼先生第一次见他不是一个人来咖啡馆。
那天，一个眼睛长长的男生跟着他走进店里，两人点了咖啡坐在角落。他们时而沉默，时而激烈地争执。狼先生在柜台后面一直偷偷打量他们，连着找错了两次钱。
最后那个眼睛长长的男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显得很无助，靠在椅背上望着玻璃窗外的人群发呆。
半小时后，他也默默地离开了。
这一次，没有跟狼先生说再见。
之后的许多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每次快到七点钟的时候，狼先生都会伸长脖子使劲望着大门，可每次等来的都是失望。
终于在一个周日的傍晚，他来了。
他头发留得很长，胡子没刮，衣服的扣子也扣错了一颗。
他看见狼先生有些惊讶：“你不是星期天休息吗？”
狼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声音沙沙地说：“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来了。”
“怎么会呢？我还要工作养活自己呢。”
他说着正要掏钱包，一张小票却递了过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小店送上一杯咖啡。”狼先生冲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奇地问。
狼先生指了指他钱包里的会员卡，拉开嘴角，送出一个微笑。
差不多到关店的时间，他合上电脑，揉揉干涩的眼睛，却看见狼先生坐在自己的对面。
“给你的。”狼先生从桌上推过来一块芝士蛋糕。
“你们店有这么多惊喜服务呢？”他说。
狼先生张着长长的嘴说：“这是我私人赠送的，希望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他拿过小塑料刀，将蛋糕切成两小块：“我们一人一块。”
“你还没许生日愿望呢。”狼先生说。
“刚才你已经帮我许了。我的愿望就是天天开心。”他轻轻咬了口蛋糕，浓浓的芝士在嘴里化开，酸酸甜甜。
狼先生也不客气，咕噜一声吞下了蛋糕。结果一不小心，嘴唇上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油沫子。
5
第二天，狼先生没有来上班。柜台后面是个红头发的女孩。
“狼先生呢？”他问那个红头发女孩。
“他今天请假了。”女孩说。
他有些惊讶，甚至，有那么一点失落。
不过他还是打开电脑，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再抬头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很浓了。
狼先生又一次不声不响地坐在了自己对面。
狼先生今天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衣，白得有些发亮，脖子上还打了一个领结。
有点怪却也有点帅。
“你总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到别人身边吗？”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狼先生伸出大大的毛爪子，上面躺着两张票，上面写着《恋爱的犀牛》。
“可以约你看话剧吗？”狼先生咧开嘴笑着说。
看完话剧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亮很圆，挂在头顶，像一个金色的大盘子。
他们选择了步行回家。
“怎么想着约我去看这部话剧呢？”他打破了沉默。
“我还以为是讲两只犀牛谈恋爱呢。”狼先生拉长了脸。
他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终于看见你笑了。这段时间你似乎不怎么开心。”狼先生说。
“我跟男朋友分手了。”他收回了笑意。
狼先生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确实不快乐。”他又说。
狼先生转头盯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马路爱着明明，明明爱着陈飞。他们都用尽全力，近似疯狂地去爱一个人。很累很累啊，可他们一直都在坚持。我也曾这样努力地去爱一个人，就算受到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指责，我也未曾想过要放弃。可是最后，他却告诉我，要去过正常的生活。我跟所有人一样，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看了感人的电影会哭，听见好笑的笑话会笑，为了赚钱努力工作，为了喜欢的人受伤。我们哪里又不正常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狼先生沉默了一会，突然幽幽地说：“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即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
话音刚落，狼先生就倒在地上大声喘着气说：“今天是月圆之夜，我忘了今晚不能出门的。满月的月光会杀死我。”
此时他们处于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月光正肆无忌惮地洒在他们身上。
“怎么办？”他乱了阵脚，焦急万分地探下身想去扶狼先生。狼先生却在地上打起滚，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除非喝人血，不然我就快死了。”狼先生挣扎着说。
“喝我的，快。”他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腕伸进了狼先生长长的嘴里。狼先生嘴里湿热的气息扑腾在他的手背上。
他颤抖着闭上眼睛。
就这么过了半分钟，他才慢慢睁开双眼，看见狼先生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正拉扯着嘴冲着他笑，自己的手腕上没有一丝伤痕。
“怎么回事？你不是……？”他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恢复过来。
“跟你开玩笑呢。”狼先生歪着头说。
被戏弄的感觉让他大为生气。他狠狠地瞪了狼先生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狼先生一看不对，赶紧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你生气了？”
他拍掉狼先生的爪子，气呼呼地说：“怎么能随便开这种玩笑呢？”
狼先生低下头，两只耳朵也趴了下去，用手指去绕尾巴上的毛，委屈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平日里傻呵呵的狼先生此刻成了一个做错事讨饶的小孩，他心里不由得一软。
“以后不许这样了。”
“那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他说。
狼先生这才抬起头，两只耳朵嗖地翘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不开心的时候呢，就会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可以看见蓝色的天空，绿色的树叶，有一份让我温饱的工作，可以让我吃上大块的肉，这么简单的生活，我就会觉得很开心了。我也希望你能开心。”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触动，伸出手想去摸狼先生的头。
狼先生乖巧地低下头，任由他抚摸。
“谢谢你，狼先生。”他说。
6
狼先生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换了一件浅色的新衣服，刮了胡子，剪去了乱糟糟的长发。
“晚上好，狼先生。”他送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Macchiato？”狼先生戴着小帽，歪着脑袋问他。
“不，今天我要一杯Mocha。”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