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失的暮年与尊严

        妈妈不在家,外婆小心的问我,热水器能不能放热水。大概是想要洗澡。以前,都是妈妈给她洗,于是这天我开了热水给她冲洗。她层层叠叠垮塌下来的肌肤还是雪白,但是长满了淡褐色的老年斑和红色的痣。她右手把睡衣撩起,然后说:“帮我脱一下这一边。”说着她突然笑了一声,是噗嗤喷出的那种短促的笑,像在嘲笑一个别人的失误,像压抑已久终于急促喷涌出的一腔叹息。

      她说:“我这只手就是拿不起来。”

      脑干两次中风后,她一半身体越来越无力。


      高一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去云南旅行,那时候外婆六十多岁,背了一个大号帆布书包,一半装衣物,一半装了梨。书包背在背上,从背后看不到她的头。埋头走在山水风光之中,像苦修。

      某一天,我们要去一个湖心小岛,行李可以暂且放下,轻装上船。可她依然背着包,不肯卸下一点重量。为此妈妈和她争执,狠狠吵了一架。她昂着头,不发一言的登山,下山。

      一直到我们乘船归来,那梨也没吃掉一个。

      背负,是她的尊严吧。听妈妈姨妈描述的过往,外婆总是背负着对很多人的责任感。明明每天被外公变着花样的言语羞辱,但离开一天,就忧心忡忡谁来照顾他;明明感受到了丈夫子女对娘家亲戚打劫式拜访的怒气,但还是要顶着压力给钱、给物、给解决问题。

      昂头抗压负重的样子,是她对自己尊严的描绘。

      然而现在,肌肉无法支撑昂头的姿态,甚至无法从衣袖里褪出手臂。

      一生骄傲化成一声短笑,用以感叹渐行渐逝的时光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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