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张爱玲的小说文集,其中有一篇《花凋》。读完之后我在夜里做梦都忘不了其中的无奈与悲伤。
看题目“花凋”,顾名思义,是指花朵凋落,暗示着这是一个凄美痛心的故事,但它给人的还有痛彻心扉的无力感。
小说开头切入的场景是女孩去世后的围着大理石天使的墓地,还有一段墓碑上的行述:“······川嫦是一个稀有的美丽的女孩子······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的。”
但是,“全然不是这回事。······她的死是大家同声惋惜的,可是······全然不是那回事。”
01 一个相貌普通,出身却不普通的少女
女孩名叫川嫦,她的脸庞过于瘦削,小小的鼻峰,薄薄的红嘴唇,清炯炯的大眼睛,长睫毛,满脸的“颤抖的灵魂”,有点想艾米丽·勃朗特。但是川嫦并无出众之点,“她是没点灯的灯塔”。
她还有几个绝色的姐姐,继承了爸爸的相貌。她的爸爸郑先生是个遗少,心态留在了过去,“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
俊俏的郑夫人总是领着俊俏的女儿们在喜庆集会里总是最出风头的一群。而川嫦就像是被遗弃的灰姑娘。她上面有四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弟,只有她好像是空气般不存在。
她的家庭很特别。家庭外表风光,实际到处都想漏风的墙;看似有钱,其实经常欠债。郑先生是连演四十年的一出闹剧,他夫人是一出冗长的单调的悲剧。
郑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认同现实。郑夫人恨他不负责任,生那么多孩子;恨他不讲卫生,窗前放着痰盂他偏要将痰吐到拖鞋里。
姐妹们明争暗斗,虽然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其实跟捡煤核的孩子一般泼辣有为。
“小姐们穿不起丝质线制的新式衬衫,布褂子又嫌累赘,索性穿一件空心的棉袍夹袍,几个月后,脱下来塞在箱子里,第二年生了霉,另做新的。丝袜还没上脚已经被别人拖去穿了,重新发现的时候,袜子上的洞比袜子大。”
当面的时候她们都是勾肩搭背友爱的姊妹,她们敷衍的本事极其到位。
而川嫦是最老实的一个,言语迟慢,又有点脾气,她是最小的女儿,天生要被大的欺负,下面又有弟弟,占去了父母的宠爱。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让我想起了每个普通的孩子。可是,她的不幸在于,我们现在见到的家长都将自己的孩子视为眼中宝,即便他很普通,在父母眼里也是最可爱的。
然而,川嫦不善于表现自己,她注定是一个默默无闻不被关注的角色,就像野地里的一株小花,无声无息地存在着。
02 “丑小鸭”般的真实经历
由于家庭门第的限制,她们家的女儿都不能到外面做店员或者打字员,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当一个“女结婚员”。
川嫦从小就顺利地进入“新娘学校”,但是她没有发挥自己的衣着修饰才能,因为姐姐们给她“参谋”,并异口同声地断定:“小妹适于学生派的打扮”。
“小妹的脸型烫头发不好看。小妹穿衣越素越好看。现在时行的红黄色丝袜,小妹穿了,一双腿更显胖,像德国香肠。还是穿短袜子登样,或是赤脚。小妹不能穿皮子,显老。”
“可是,三妹不要了的那件呢大衣,领口上虽缀着一些腐旧的青种羊皮,小妹穿着到不难看,因为大衣袖子太短了,露出两三寸手腕,穿着像个正在长高的小孩,天真可爱。”
在一个戏剧性的大家庭里,父母按着自己的调子生活着,他们无暇关爱每一个孩子,或者说孩子多了也会有所偏安,不会表现的就会失宠。
川嫦的身边有一群这样叽叽喳喳的姐姐,她们个个精于算计,合起来欺负老实的小妹,丝毫没有一点亲情,有的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归根结底还是原生家庭造就的悲剧,父母是一对各自为己、同床异梦的“搭档”,孩子们看在眼里,学在手里。一个家庭变得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自然的规律,却是人情的悲凉。
小时候,父母为了工作两地分居。我和妹妹跟着妈妈在一个小镇里生活。现在回忆起童年最深刻的一幕就是当时大约8、9岁的我抱着小6岁的妹妹在马路边等妈妈的场面。即便在父母陪伴缺失的情况下,兄弟姐妹的相互依靠应该是最美好最温暖的。
但是如果钩心斗角,处处欺负你排挤你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姐姐们,这个女孩会是多么的伤心欲绝。
我小时候受到过同班同校女孩的欺负,她们经常勾搭一伙儿人围着嘲笑我的矮小和怯懦,总是以一种优势的姿态在我面前寻衅滋事。
那时候就像一个丑小鸭一样的内心,总是在一个角落里躲着,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敢奢望能够有一天变成白天鹅。
03 丑小鸭没有等到变成白天鹅的那一天
那个女孩子不期盼着有人喜欢,有人爱,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和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过着安静恬淡的日子。
终于熬到姐姐们都出嫁了,川嫦这才“突然地漂亮了起来”。
大姐夫有个留学归来的同学,是学医的,名叫章云藩,介绍给了川嫦。
川嫦见到章云藩的第一面并没有太动心,因为不符合她理想中的样子,觉得他不够高——川嫦喜欢的男生是有着健壮身材的型男。
她本来还奢望着父亲有钱了送她去念大学,一边进修自己,一边找个自己合意的人。这是一种理想的向往,每个女孩子都向往着在最好的时候遇见自己的白马王子,或者是在成长的路上寻找自己的梦中情人。
可是,理想不一定都能实现。她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介绍给她的男性。
她和章云藩交往起来,各方面都给人“大事定矣”的感觉。
至少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川嫦是自由快乐的。川嫦在屋里把收音机打开,转得轻轻的,
她说:“我别的没有什么理想,就希望有一天能够开着无线电睡觉。”
云藩笑道:“那仿佛是很容易。”
川嫦笑道:“在我们家里就办不到。”
普通人看来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对川嫦来说不可实现,川嫦的身体处于喧噪之中,她的内心应该是何等的孤寂,就像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之地。
可是,对于川嫦来说,希望即将到来。因为结婚之后她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她可以终于离开喧闹而缺爱的大家庭,摆脱复杂纷乱的家庭关系。她可以和自己的丈夫经营着自己的家庭,过她们不受打扰的小日子。
那种心之向往的感觉应该是川嫦有生以来最具有希望和憧憬的美好了。就像每一个期待成为新娘的女孩,每一个对新生活怀有热忱的女孩,那是一条即将打开的惊喜之门。
04 命运的悲惨在于,在你即将得到之时突然给你夺走
对于川嫦来说,能够和云藩成立小家庭也是一种胜利在望的解脱,她何尝不盼望着早日离开这鸡飞狗跳的家。然而,这再平常不过的人生的车轮却要嘎然停止。
她,患病了,是肺痨。
云藩天天来看她,免费为她打空气针。每逢他的手指轻轻按到她胸肋上,微凉的科学的手指,她便侧过头去凝视窗外的蓝天。
“从前一直憧憬着的接触······是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可是想不到是这样。想不到是这样。”
她被疾病吞噬着,一天天瘦下去。“她的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就是缎子上落了灯花,烧成两只炎炎的大洞。”
生病半年之后,云藩对她说:“我总是等着你的。”
时间长了,人们总是要生活的。
两年后,云藩有了新的女友。家人邀请云藩和他的新女友来家里探望川嫦,川嫦自惭形秽,将自己前年拍的照片放在桌子玻璃下,却被人说照得“像个囚犯”,最后还来一句:“可是郑小姐,你真上照。”意思是说,照片难看,但比本人还要好些。
客人走了,家人去安慰川嫦。
郑先生怕传染,从来不去他女儿的房间。这次进来了,“他浓浓喷着雪茄烟,制造了一层防身的烟幕。”
云藩给川嫦开了一种西药,郑先生说着自己的苦——“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郑太太怕丈夫知道自己有私房钱,也不肯拿出来买药,日子还要过,而川嫦不过是早晚的事。
05 幸福就像影子,要你自己去发现
川嫦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拖累。他想要逃出去买一包安眠药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那仅有的五十块钱还买不来医保安眠药,她像一个怪物一样在外面转了一圈,看了看这个世界。
“到处有人用骇异的眼光望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她所要的死事诗意的,动人的死。可是人们的眼睛里没有悲悯。”
“笑,全世界便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家人给川嫦的照顾总是那么地不合时宜,川嫦这朵娇嫩的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花朵,黯然凋谢了。
川嫦虽然整年不 下床,也为她置了两双绣花鞋,一双皮鞋。当然,现 在穿着嫌大,补养补养,胖起来的时候,就合脚了。 川嫦把一只脚踏到皮 鞋里试了一试,道:“这种皮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 穿两三年。”
她死在三星期后。
川嫦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看到了她是那样充满希望,又是那样绝望地看着 幸福消失,看着希望退却而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生活的另一面。
我们去郊外游玩的时候总是会在某处偏僻之地发现一些无名小花,那些小花朵型娇小,看上去和草没有什么区别,或者就是一些野草的花。我常常感叹它们的宿命:花开花谢无人知晓,无声无息地凋落。
但是转念一想,它们是幸福的,因为它们有自由的呼吸,尽管独自开放,按着自己的意愿从容绽放,度过花的一生。
我们作为独立的人,抱怨生活的痛和苦,我们烦恼于生活的琐碎与平淡,我们僵化地度过重复的一天又一天,却归结为命运和无奈。真的有必要这样烦恼吗?或许归根结底是庸人自扰。
再怎么说我们还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我们可以阅读,我们可以健身,我们可以和孩子一起度过快乐时光,我们可以和父母朋友一起欢聚一堂。
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这又何尝不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呢!
说什么生活不易,说什么平淡无奇,我们拥有最宝贵的就是可以憧憬着并走向未来的日子,我们有经历人生的各种机会。
相比于求之不得,拥有而懂得珍惜是最好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