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173期荆轲

卫国,战国的新东方。

这里是治国人才的摇篮,却解决不了人才流失问题,从吴起商鞅再到吕不韦,接连选择走出国门求发展。

外籍卫人闯出国际声望,绿卡好像成为精英的标配,卫国前后四十多位国君,守着巴掌大的地图叹息道。

出去混好了,也不能坑母国啊。

荆轲自幼听惯这些故事,有些精英的老家就在邻村,他也梦想做个成功人士,只是年龄太小出门怕被拐。

吴起散尽家财拜师求学,商鞅多年在魏国相府打杂,吕不韦加倍押注秦公子,荆轲听着都觉得心潮澎湃。

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是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目标像箭靶般竖起来,所思所行会朝着靶心靠拢。

荆轲,你的箭会射向哪里?

读书,是为了好好跟别人说话。

逐字阅读可以让人静心,心静下来就能够有条不紊,继而一字一句阐述见解,不至于千头万绪大喊我靠。

或许是商鞅的影响太大,荆轲报考法家的术治学科,这个相对来说容易上手,目标人群当然是国君级别。

习武,是让别人好好跟自己说话。

孔夫子周游列国都佩剑,虽然不知道他的剑术咋样,侧面反映治安条件不好,不听人话的就要拳头伺候。

武力是人身的基础本能,诗书属于上层台阶的教化,一阴一阳汇聚基本保障,不去欺人也不被别人欺负。

荆轲拿到文武双料学位,热情高涨地跑去游说国君,卫元君说自己选择躺平,还告诉他哪来的快回哪去。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


公元前262年,秦国攻魏。

魏国的地图被撕掉一角,卫国作为附属国近乎沦陷,秦国将卫君安置在东郡,多少也算保全卫国的国号。

或许是感念卫国的人才,秦国至始至终都没有灭卫,荆轲看到母国名存实亡,背起包袱走出国门求发展。

一手捧着书,一手握着剑。

荆轲开启专属流浪生涯,双学位浸染出错位的尴尬,他是文士里面会耍剑的,也是侠士里面最有文化的。

成大功要一条道走到黑,自身圆满却需要多方融合,读书会拖慢出剑的速度,但也可以消弭拔剑的鲁莽。

走到魏国和盖聂谈剑术,荆轲和职业剑客产生分歧,盖聂认为权威受到侵犯,牛脾气上来登时怒目圆睁。

荆轲神色平静地离开了,回到客栈退了房去往赵国,看热闹的人说荆轲怂了,盖聂得意洋洋地当众吹嘘。

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邯郸,赵国都城。

赵国和魏国好像差不多,没有三家分晋时期的朝气,也没有胡服骑射的霸气,一路所见同样充斥着暮气。

秦国战力压倒性的崛起,让紧邻的韩赵魏噤若寒蝉,丧失了自立自强的斗志,必然陷入自欺欺人的拖延。

荆轲和此前一样,连王宫大门都没摸着。

他那张文凭没人当回事,也拿不出钱请人疏通引荐,只能像个游客般瞎晃悠,五环外的招待所才是归宿。

登不上庙堂便混迹市井,一条街道隔离出天上地下,知道想要什么却得不到,每次瞄准靶心就备受煎熬。

市井之地往往藏龙卧虎,蛇虫混杂衍生出另类规则,荆轲感觉到自己在沉沦,想要拔起却有些力不存心。

他和鲁勾践当街玩游戏,不知道谁耍赖了互相对骂,老鲁急眼了四处找砖头,荆轲黑着脸仓促转身逃跑。

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一路向北,易水横流。

眺望着苍茫寂寥的草原,荆轲就像是个孤身远行客,半人高的荒草随风摆动,平静宽广的河面波光粼粼。

荆轲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天地间的真实也变得虚幻,他闭目徜徉着历历往事,逐渐在芦苇荡里昏昏入睡。

一觉醒来,仿佛忘记很多事情。

自幼听惯的故事模糊了,书本教义和剑招也淡漠了,残留的痕迹被埋进心底,荆轲像个浪子般走进蓟城。

燕国是个古老的诸侯国,燕昭王聘任乐毅为上将军,打得齐国只剩下两座城,后来调戏赵国被廉颇暴揍。

此时的燕国已沦为弱国,战斗力连魏国赵国都不如,燕王喜为了让秦国放心,将太子丹送到秦国做人质。

太子丹是父亲的工具人,刚从赵国回来又得去秦国,满城百姓围观太子出城,荆轲正好赶上这个大场面。

这太子当的,比我还悲催...


你特么瞎啊,没看见碗吗?

荆轲听到骂声回头观望,击筑的街头艺人正指着他,旁边杀狗的屠夫拎着刀,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走来。

荆轲刚才不小心踩破碗,那是人家接受打赏的饭碗,赔偿是绝不可能赔偿的,因为他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你再弹一曲,弹好了赔你十倍。

街头艺人连忙拦住屠夫,整理下仪容拿起竹板击筑,一阵阵悲怆的曲调响起,荆轲的嬉笑逐渐变得凝重。

激昂汹涌转而断续哀鸣,仿佛和自身经历无比契合,曲音牵着心境拉升俯冲,重重锤击心灵深处的柔软。

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荆轲睁开眼看向街头艺人,只见那人牢牢盯着自己,紧握竹板的双手微微颤抖。

眼神相撞好像遇见知音,谁也没有主动提赔偿的事,杀狗的屠夫摸不着头脑,干脆拎出两坛酒摆在桌上。

谢谢你,我叫高渐离。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

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

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

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菜市场门口有仨神经病,在公共场合的行为不检点,要不是屠狗的膀大腰圆,那两个小身板早被赶跑了。

放纵之后往往会更空虚,宣泄过往是为了重新开始,荆轲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市井酣畅也是一种生命力。

人在前半生学到的东西,时刻影响着后半生的习性,想要彻底清除这种牵制,比墨水变成清水还要困难。

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

静而能定,定而生慧,身心稳定有助于激活本性,曾经刻意遗忘的剑术义理,残留的星火逐渐迎风复燃。

这是荆轲最快乐的时光,不再执着于自己想要什么,而是珍惜自己拥有什么,靶心的位置随着时运调整。

当了一辈子侠士的田光,退隐之后选择在蓟城养老,见过大风浪的人有眼力,很喜欢去找荆轲谈文论武。

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太子丹,逃回燕国。

这位常年做人质的太子,感觉在秦国遭受莫大屈辱,倒不是因为生活待遇差,而是情感上实在接受不了。

他小时候在赵国做人质,隔壁是同样做人质的嬴政,俩人撒尿和泥情谊深厚,还说什么一辈子是好兄弟。

后来,嬴政冒死逃回秦国。

吕不韦开凿出星光大道,嬴政一步步走向秦国王位,太子丹幻想着老友重逢,嬴政想的是如何吞并六国。

嬴政在公开场合摆架子,遵照外交礼仪是正当流程,太子丹私下找嬴政叙旧,他看到的始终是趾高气扬。

太子丹还是那个太子丹,嬴政已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情谊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好像经常会变得脆弱不堪。

太子丹不走流程跑回国,一路上计划怎么绑架秦王,往大处说能替燕国续命,往小处说可以让自己出气。

田光,你能不能帮帮我?


太子丹越恭敬,田光就越惶恐。

堂堂燕国的下一任国君,躬身下腰走出来迎接田光,还跪下来用衣袖擦凳子,然后毕恭毕敬地请他上座。

田光已经是个古稀老人,哪有力气去秦国行侠仗义,但总得给太子有个交代,他想起那个市井里的浪子。

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

太子丹的眼中闪现喜色,转瞬又冒出难以察觉的狠厉,离开前叮嘱田光: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

田光听到这话惨然一笑,节侠的嘴巴是棉裤腰带么,他看透太子丹格局太小,仍要兑现承诺去说服荆轲。

荆轲在院子里读书练剑,田光弯腰驼背慢慢挪进来,他是表明自己真的老了,恳请荆轲进宫去见见太子。

田光闭口不提有什么事,等荆轲答应后便挥刀自刎,还托他将死讯告知太子,让那王八羔子别担心泄密。

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荆轲看着田光死在眼前,连其中的缘由都搞不清楚,他火急火燎跑去见太子,这下彻底掉进生死旋涡里。

太子丹听说田光自杀了,扑通跪下来哭得稀里哗啦,起身后擦把脸开始控诉,大意是秦国如何贪得无厌。

荆轲不知道说这些干嘛,自己只是个市井无名之辈,好几次想开口打断太子,对方用眼神告诉他认真听。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

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则大善矣。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

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一张大网逐渐变得清晰,荆轲的心情顿时无比复杂,早上起来还没顾上刷牙,太子丹就安排自己去刺秦?

上一个知情者已经死了,尸首现在还在自家院子里,自己要是找个借口推脱,恐怕也活着走不出太子府。

数万头草尼马奔腾而过,荆轲决定要为自己争取下,沉默半晌说道: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太子丹跪地哭求,荆轲只能仰天长叹。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曾经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处处碰壁让热血逐渐冰冷,如今喜欢上市井烟火气,却被推进王不见王的战局。

荆轲被授予上卿的名衔,住进豪华国宾馆尽情享受,太子丹不计成本的馈赠,让他愈加没理由辜负厚望。

双方对于目的心知肚明,但是面子上毫无漏洞可言,荆轲无法摆脱这张大网,干脆放飞自我过把瘾再死。

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太子丹让荆轲吃好玩好,始终听不到他说何时出发,眼睁睁看着赵国被灭掉,下一个不出意外就是燕国。

太子丹催促荆轲办正事,荆轲想了想说差两样东西,没这东西无法接近秦王,绑架或者刺杀都无从谈起。

燕国窝藏秦国的通缉犯,还有秦王做梦惦记的城池,太子丹揣着明白装糊涂,荆轲肆无忌惮的当场刺破。

樊於期的脑袋,督亢的地图。


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太子丹是不是真情实意,荆轲已经懒得去研究分析,如果他真这么重情重义,也不至于强迫田光和自己。

荆轲独自去拜访樊於期,这位秦将兵败后投奔燕国,父母亲族被秦国杀光了,还悬赏千金收购他的首级。

荆轲撕开樊於期的伤疤,询问对于报仇有什么想法,看到他痛苦无奈的神情,缓缓说出自己的刺杀方案。

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

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攥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将军岂有意乎?

荆轲欺骗了眼前的男人,就像田光把自己匡进旋涡,他和太子谋划的是绑架,退而求其次才会刺杀秦王。

樊於期睁开猩红的双眼,当年战死沙场能评为烈士,如今贵为燕国的大将军,睡梦中的妻儿却鲜血淋漓。

他没有什么能报答燕国,还要被家恨压得喘不过气,太子丹的计划需要助力,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


血气,浓重的血腥气。

樊於期的首级装进盒子,荆轲矗立在旁边沉默不语,他知道太子在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理睬便径直离开。

工匠送来淬过毒的匕首,这是花重金请徐夫人做的,据说毒性暴烈破皮就死,太子丹还是搞起人体试验。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十三岁的秦舞阳被带来,太子丹打量眼前的少年犯,小小年纪就敢当街杀人,这股子勇气足以担任副手。

首级和地图展现出诚意,淬毒的匕首堪称神兵利器,荆轲和秦舞阳体型瘦弱,应该能消除戒备接近秦王。

刺杀条件相继准备妥当,荆轲还是不说什么时候走,他每天呆呆的望着城门,说是要等一个远方的朋友。

太子丹以为荆轲反悔了,说不行的话让秦舞阳先行,荆轲感觉受到极大侮辱,大骂道不活着回来是孙子。

荆轲怒,叱太子曰:

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

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易水河面依然平静宽广,荆轲静静望着那片芦苇荡,曾经卸下来的雄图壮志,如今再次成为竖起的箭靶。

熟悉的感觉好像回来了,自幼听惯的故事变得鲜活,读书击剑声在耳边萦绕,荆轲仿佛凝聚成一支利箭。

回头再看太子丹和宾客,这帮货白衣白帽是出殡吗?高渐离的筑音苍凉凄婉,荆轲的气血翻涌引吭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气氛,是会互相感染的,有人情不自禁地啜泣着,有人须发倒竖怒目圆睁,男儿的血性总会伴随着悲怆。

荆轲登上马车扬长而去,卷起的阵阵黄土奔腾炫舞,身后的燕国故友消逝了,龌龊狗血的算计也弥散了。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守候在秦燕交界处的关口,衣着华贵的荆轲走出马车,蹲在路边笑着说你来早了。

一白:这身衣服不错。

荆轲:本来没有机会穿的。

一白:太子丹对你挺不错。

荆轲:国士待之,我以命抵。

一白:市井好,还是朝堂好。

荆轲:各有各的好吧。

一白:你真的还有帮手吗?

荆轲:你会带着朋友去死吗?

一白:那你拖延什么?

荆轲:我也说不清楚...

一白:出发前死好几个人了。

荆轲:我们都是网里的人吧。

一白:来,喝杯蜂蜜酒。

荆轲:走啦,闯秦王宫!


计划,再次没赶上变化。

荆轲原本负责捧着首级,图穷匕见交由秦舞阳执行,然而街头混混被吓傻了,没见过九宾位列的大场面。

秦王宫的威严气势逼压,秦舞阳莫名觉得两腿发软,荆轲看见大臣们的疑惑,神情自若的夸赞秦国气象。

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

荆轲顾笑武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悃。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

荆轲明白只能靠自己了,他接过秦舞阳手里的地图,一步一步朝着秦王走去,高高在上的嬴政就是靶心。

书本和击剑是有形载体,义理和剑术才是无形精髓,浸淫深究逐渐改变气质,让人的身心言行平和稳固。

荆轲是混迹市井的浪子,挺立朝堂却没有任何胆怯,他平稳的双手摊开地图,嘴中徐徐解说着城池关隘。

秦王正在认真听他讲解,突然看见一把匕首刺过来,情急之下扯断衣袖闪开,却始终拔不出腰上的长剑。

秦王绕着大铜柱跑圈圈,荆轲握着匕首在后面追赶,直到被太医的药囊砸中,他扔出匕首却没刺中秦王。

秦王拎着剑转身走过来,鼻翼抖动朝着他连砍八剑,荆轲爬出血泊倚着柱子,狂浪笑声充斥着大秦王宫。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

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于是,左右既前杀轲。


公元前227年,荆轲死了。

秦国以此为由暴揍燕国,王翦率大军攻破国都蓟城,太子丹在逃亡的路途中,被父亲当成赔礼道具杀了。

秦王选择不原谅燕王喜,因为山东六国只剩燕和齐,韩赵魏楚已经皆成过往,春秋战国的帷幕缓缓落下。

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听说咸阳城里有位奇人,无名无姓依靠做苦力为生,但是击筑的水平相当高,哪怕土匪头子都能听哭了。

秦始皇召见他进宫演奏,这人洗完澡换套干净衣服,当他一步步走进秦王宫,激起阵阵喧闹声:高渐离也。

高渐离平静打量着周围,这里就是好友殒命的地方,凶手坐在高高的王台上,同样面无表情地打量自己。

秦始皇很喜欢听他击筑,没有因为荆轲株连高渐离,然而为了消除安全隐患,还是让侍者熏瞎他的双眼。

高渐离强忍疼痛没啃声,卖力击筑融化皇帝的戒备,他偷偷在筑里塞进铅块,听声辨位朝着秦始皇抡去。

这一次,还是没砸中。


高渐离死了,秦始皇犹豫了。

这位十三岁登基的王者,心智和毅力承受千锤百炼,花费十年时间扫平六国,却终身连皇后都不愿册立。

他是开创伟业的始皇帝,三十六个郡县全听他号令,但在烛影摇曳的秦王宫,嬴政却是那个最孤独的人。

内防嫪毐和成蛟等乱臣,外防荆轲和高渐离等刺客,嬴政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默默地设立起十步安全线。

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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