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写我的父亲

记忆中好像写过父亲很多次了，但是今天，我还是想写写他。因为好像在每个年龄段，我对父亲这个身份以及父爱这一话题的认识都在变化，我想以子女的身份把这一认识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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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一张宣传海报，海报是一个肩膀厚实的父亲把年幼的儿子架在肩上的背影，配文是父爱如山。于是一直以来我便以“大山”的形象来要求我的父亲，对于他时而恶劣的脾气，时而贪玩的性格，时而没有家庭责任感的表现，还有在酒桌上的过于狂妄的言行，让我觉得自己的背后从来没有过大山。所以我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遇到什么困难，没有退路的时候，我甚至从来没有过向他倾诉，向他求助，向他依靠的念头。我的性格成分里，诸如服软撒娇之类的属性，好像真的很少出现。他也常常和亲朋好友们吹嘘，说我是一个不用家人管就很乖的女儿。哪来什么岁月静好，只是你不曾见过我的波涛汹涌。

我一直很介意父亲饮酒过度这件事，我的家里，从厨房到客厅，随随便便都能搜出几个酒瓶子，也四处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每次同学来找我玩，我都很怕，怕他们闻不了这个味儿，更怕他们用别样的眼光看我。喝酒是父亲这一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我有的时候觉得酒可能比我还重要。亲戚们都知道，他上门很好对付，可以没有饭菜，但一定要有白酒；他也很难对付，因为他常常喝醉，喝醉的时候，他的言行会失控，会骂人会和母亲吵架，会像个怨妇一样提起一些鸡毛蒜皮的历史久远的小事，然后随着情绪的起伏扩大它们，没人理他他一个人也能自导自演很长时间。或许我一直向往远方，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我想要追求人生的诗意。

确实，成长的前部分时光里，我对父亲这个身份都是没有太多好感的。尤其是同学告诉我她们的爸爸会因为她们对桃子毛过敏，就耐心地给她们削桃子；尤其是看到室友和她的爸爸接视频时互相抛飞吻的情形；尤其是看到朋友哭哭啼啼地嘟着嘴向她爸爸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真的没有见过这种父女关系，惊讶居然多过羡慕。

高中的时候，很幸运地见到他喝醉酒后哭了。他哭的原因大家可能都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到。因为那天他和我说了一句话，出于那涉及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失意、自责和无奈，于是我决定保护他这种几乎不曾暴露过的情绪，不告诉任何人。我之所以觉得幸运是因为好像从那以后我开始想要靠近他，了解他。

自那以后，每次我看到他一个人默默地喝酒，不仅仅是讨厌了，好像还多了一丝心疼。我甚至开始介意我为什么是个女孩儿，还是个不软不萌，又臭又硬的女孩儿。如果我是个男孩儿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喝酒畅饮，一起吹天马行空的牛皮，一起聊失意的人生，或许还能偶尔打打小架，或许还能替他分担一些体力活。这样的话我就能接触到更多他的真实情绪了，我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或许也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我们是一对性格太像的父女，都不肯摘下自己的壳，都不愿意主动靠近。即使每次回家，他都会为我提前买好排骨和应季的水果放在冰箱，即使每次他晚归我都会担心到睡不着，我们都不曾对彼此提起。

第一次从家出来工作那天，他早早地去了朋友家吃酒，只剩妈妈和奶奶硬着嗓子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直到上车我都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路口，但是很让人失望，他还是没有来送我。到工作地点的第三天，他才给我发来微信，问我一切安排好没有，还说是他没用，才让我独自一人来外地找工作，还说如果不习惯就回家。我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怪他。我还超级想哭，但是我忍住了，并且告诉自己他肯定又喝醉了才会说这种煽情的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很多事情需要独立解决，我也总算暂时脱离了从小就一直想要脱离的生活环境，经常有人问我，你想家吗？我说我不想，是真的不想，我只是偶尔看到路边的老人，看到高处的建筑工人，看到一些身材走样的中年妇女，我会想起奶奶，爸爸，妈妈，这种短暂的思念会阻塞我的思绪大概几秒，只有几秒，我就把这种感觉全然抛到脑后了。我也会偶尔梦见回家，但是梦里都没有什么好事，我好像真的有点冷漠。

此刻的父亲，身在欧洲的一个小国家。我们之间隔着6个小时的时差，我没能拦住他一把年纪想要快速发家致富一意孤行要去别的国家的冲动，那里的气候和生活条件都不好。我们依然很少联系，本来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加上通讯不便。给他发了句父亲节快乐后，隔了几个小时才回复。对于父亲的“为梦远行”，我看到的唯一好处是，他的锋芒，总算暗淡了些许。也许是隔离了亲人和熟悉的生活环境，他开始表达得更多了，他现在居然会说“不习惯”，“想回家了”这些看起来就很脆弱的字眼，还会发一段长长的文字叮嘱我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这颗和我一样的臭石头，他是老了吧？

作为子女我感到很抱歉。我已经到了可以合法组建一个家庭的年龄了，与父亲的关系，还是没能调解好。或许时间带来的印记太深刻，我们的相处模式可能没办法改变了。成为他女儿的第23个年头，开始觉得他也不过是一个成长得很缓慢的老男人罢了。这个社会赋予给男性的社会角色让人太有压力了，但是每个人需要用来感知生命感知生活的时间长短不一，所以我只需要看到你微妙的变化就好。虽然你不曾是我的大山，但是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陪伴彼此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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