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本书,谁都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有的人画上了句号,有的人画了个省略号...
人生除死无大事”
看起来,这段父亲的独白已经为整部影片的基调定了性,但奇怪的是,在影片接下来的数十分钟里——直到老爷子的离世,镜头的重点都从殡葬行业本身偏转了开来。
因为真正的“人生大事”,并不只在于生死。
01 蜕变
莫三妹,明明三十多岁却与而立二字全无联系,行事作风是满满的冲动、市井和流氓气。
但如果只用一个词来概括他的生活,大概是废柴,或者憋屈。
影片的第一幕,三妹用娴熟温柔的技术帮助已僵硬的逝者正容、穿衣,好不容易忙活完却还没出门就被女主人叫住,当众扣上了一个“偷死人东西”的帽子;
回到店里,父亲又总以房本过户为筹码,不断考验着他对这项工作的热爱程度,并总暗戳戳地把自己与死去的二哥对比一番;
不过压垮三妹的那根稻草,终究还是爱情。
几年前,为了女朋友跟人打架,结果把自己打进了监狱。
几年后,自认为依旧洒脱男人的他,却看着“女友”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任由给他戴上绿帽的男人把一沓钞票甩到脸上...
憋屈么?
太憋屈了。
王小波曾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而此刻的莫三妹,俨然已经快被生活“锤趴下了”。
苦日子过的久了就会慢慢陷入一种麻痹无力的状态,而麻痹久了就经不起折腾,也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些折腾。
可,深陷苦闷人生的人,总是处处不能如愿。
一个叫小文的女孩,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他的面前,搅乱了他迷茫却也平静的生活。
从小文的身上,三妹看到了在生活中许久未见的纯真与良善,也看到了那份对家人的惦念和爱。
他如寒冰般外露的内心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他多了一位真正在乎的人。
所以当三妹握着修好的红缨枪,听着小姑娘认真的自责之时,会不禁喃喃道——“是三哥没本事”。
这是一种曾努力过也失败过的人,对自我混沌生活的审判和反思。
而当一个陷入谷底的人学会思考,往往就意味着他要向上爬了。
所以三妹蜕变了——他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活才能更像一个体面的人,更像一个尽孝的儿子,更像一个合格的“父亲”。
在与小文相伴走过一场场葬礼之后,他用行动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蜕变”本身并无温度,是驱使你“蜕变”的初衷,赋予了它爱的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莫三妹身上的这种“蜕变”也映射在他的演绎者——朱一龙的身上。
在以往的作品里,朱一龙习惯的角色总是沉稳、通透的,至少不该是这般不修边幅的。
所以要想演好莫三妹,他就得先颠覆自己。
于是他在拍摄地“上天堂”门店实实在在地“生活”了几个月,直到他已经熟到,周围的叔叔阿姨都会很自然地与他打招呼,莫三妹才真的“成了”。
因此我想,与其说是朱一龙塑造了莫三妹这一角色,倒不如说是莫三妹吸附在了朱一龙的身上,所以朱一龙的表演才总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刻意,又真实地有质感。
02 羁绊
三妹给小文的电话备注是“小哪吒”。
的确,从丸子头到红缨枪,再到一副从不怯场、急了还咬人的劲儿,这种“反叛精神”的外露真的很像哪吒。
但我们谈到哪吒时,除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般的叛逆,那次自刎时的惨烈诀别亦是无法避免的话题。
当莫三妹看着父亲一边砸店,一边数落自己之时,他终于将那句可能憋在心底许久的“真话”迸发了出来——
“你打死我,我下去把二哥换上来”
在这一瞬间,他似与哪吒无异。
因此,莫三妹和小文之间的羁绊,几乎是在相遇那一刻就烙印下的,那是一种能感同身受的互相怜惜。
当然,除此之外,三妹与父亲的“父子羁绊”也是贯穿整部影片的核心之一。
影片利用“有能耐的看不上,没能耐的干不了”的殡葬行业为外衣,也浅浅地讨论了一番独具中国时代特色的,“父权压制”困境。
影片中三妹与父亲间的矛盾根源,在于缺少真正的沟通与理解。
儿子认为自己永远活在“二哥的阴影”之下,父亲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只想让自己追上哥哥的影子。
但在父亲心里,实则并非如此——
子承父业的心愿自然重要,但他更期望的,是三妹,这个最令人担心的“混不吝”,能够真的活出个人样来。
因此,即使他跟随儿子走到了那具因车祸丧生而血肉模糊的遗体前,他也没有按照说好的样子亲力亲为,而是将一只手搭在了三丫头的肩上——“这次你来,你能行”。
老爷子心里明白,只有帮三妹过了这个坎儿,他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殡葬师,他才能真正与这一家族行业产生灵魂上的共鸣。
导演在影片中还是很温柔地选择了成全。
所以在殡仪馆的那一晕并没带走老爷子的命,为的就是要他能看到三妹对小文的爱,看到儿子真正学会了如何有尊严、体面地活着。
只有这样,作为一名父亲,才能走的坦荡,走得安心。
有裂痕的父子关系,往往要靠“失去”或“得到”才能修复。
《阳光普照》选了前者,依靠哥哥的纵身一跃,换来了阿文(父亲)对阿和(弟弟)的真正关注;
《人生大事》则青睐后者,依靠小文的“闯祸”与“弥补”,为心存隔阂的父子二人搭建了沟通的桥梁。
而在自己的父亲离开人世之后,三妹则在市井间,在老爷子的“注视下”,接过了这把“父亲的旗帜”。
两次追车,一次身份置换,不变的是追车人的赤诚与决心。
爱永远是藏不住的,亲情的羁绊亦然——
因为那是唯一能让我们在生活中,做到“义无反顾”的存在。
03 缺憾
2008年,日本电影《入殓师》横空出世,拿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同时,也将容易被社会遗忘的“死亡教育”搬上了银幕。
而我们足足又等了将近15年,才终于等来了这部聚焦于国内殡葬题材的《人生大事》。
拍丧葬,需要勇气,更需要时间——用以向下扎根,才能还原出真正的真实与尊重。
刘江江导演以真实的生活回忆为立足点,谱写出了一段故事,填补上了中国式“死亡教育”空白的缺憾,也治愈着所有曾(或正在)凝望星星的人。
但...就像以上两个段落的标题,基本都蕴含着两重含义一样,“缺憾”也不例外。
从影片角度来看,我们大体可以将《人生大事》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的主角是“小哪吒”小文——小姑娘用一把红缨枪配上一句“还我外婆”,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剧情的发展(衍生支线、刷新危机、推进主线),节奏明快且引人入胜。
在与小文逐渐趋于和谐共处之后,影片的主导权又回到了主角莫三妹身上,借由父子间的矛盾一边探寻死亡的意义,一边将影片推向了人心深处柔软的地方。
但影片的最后一个Part,着实是有点对不住前文的铺垫与努力。
小文生母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剧本逻辑,用无比刻意的桥段将影片逐渐引向了“崩盘”。
从不顾名义上收养者的想法直接送走小文,到复刻版雨夜追车,再到父亲离世、烟花葬礼、小文回家(你我都知道小文必在上天堂却还要看主角团满世界找一遍)和大团圆的结局...
不经意间便摧毁了前90分钟营造的现实主义市井生活感,以及三妹身上逐渐成熟的弧光。
虽然那场烟花依然令人印象深刻,虽然小文那段带着哭腔的独白也依然令人感动,但终究还是刻意了些,且使得影片看上去是以一种强行收尾的姿态走向落幕。
不过归根结底,在深陷“寒冬期”已久的影院,能够收获这样一部有温度的讲述,已是一件值得开心和振奋的事情。
而“人生大事”的立意,在充斥着悲伤与无奈的疫情环境下,也给予了我们一丝生活上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