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生的问题,只有永远的冲突

首发于个人微信公众号:景观菜鸟打怪兽;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有些词汇本身具有鲜明的positive 或者negative 的属性。“问题”就是这样一个词。当我们将某件事情定义为问题, 这似乎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是不好的,是需要改变的。当我们提到“问题”,脑海中出现的印象是灰色的,沉闷的,或者夸张一点,我们甚至能够联想到一些生理上不适的反应,例如头疼。“把某件事判断成问题”是件慎重的事。有些事情,可能本来并不是问题,然而一旦当你给它冠上“问题”的帽子,它可能真的就成了一个问题。

李松蔚老师曾经分享过一个咨询案例。他的一个咨询者对心理学和诊断学都有涉猎。这位患者给自己诊断为偏执性人格,给她老公诊断为依赖性人格障碍,并且希望李老师给出治疗的思路。

李老师:「你能不能讲一下什么是偏执性人格障碍,你要的是什么?」

咨询者:「我需要绝对的信任。」

李老师:「那你老公的依赖性人格呢, 需要什么?」

咨询者:「他需要一个很强大的人保护他。」

李老师:「那很好呀,你们两个人在亲密关系中都有需要,那你们就去满足对方需要的,问题就很快解决了呀。」

咨询者很轻易地就把她和她老公对某些情感的强烈需要定义成了“问题”,她认为她俩都是有"病"的,于是她觉得好难呀,两个有病的人如何一起生活呢?然而李老师做的,就是帮她摘掉"有病"的帽子,帮她看到帽子下面的这个人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于是咨询者发现他们夫妻其实各自是对方的钥匙。或许每个个体都有强烈的偏执和倾向,但婚姻这个整体是稳定的。

问题并不静止地,孤立地存在。不存在有些东西天生就是不好的。好与不好,取决于面对事物本身(是谁?,它所处的情境(现状是怎样的?和它未来的发展方向(想要发展到怎样的目标状态?)。 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冲突塑造了“问题”。任何一方发生变化,问题也就变化了。


在这个咨询案例中,来访者在做出诊断之前,并没有想明白她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是每个独立个人,还是作为整体的婚姻?她没有想明白,她最终想要的是每个个体的完美无瑕,还是整个婚姻的和谐稳定?如果她想要的是个体的独立状态,那么她本人对绝对信任的需要和她老公对外界的强烈依赖可能真的是个问题;但是如果她想要达到的状态是婚姻的稳定,那么两人各自的特点反而会成为彼此的粘合剂, 使婚姻更加稳固。


前段时间读《论持久战》的时候看到一个印象深刻的细节。抗日战争年代,中国经济不统一,发展不均衡。这种经济状况在和平年代可能是个大问题,但是在当时却是扭转战局的一大优势。“中国经济的不统一、不平衡,对于抗日战争反为有利。例如将上海和中国其他地方割断,对于中国的损害,绝没有将纽约和美国其他地方割断对于美国的损害那样严重。日本就是把中国沿海封锁,中国的西北、西南和西部,它是无法封锁的。”(摘自《论持久战》)基于这种认识,《论持久战》给出的假设是,转换全局的战略方针一定是在广阔的战场上进行高度的运动战,而非阵地战。历史结果也证明这种假设是正确的。

不同的时代,人们面对的事物本身发生了变化。和平年代人们主要面对的是国家内部发展,而在战争年代,则是中日之间的博弈。目标状态也随之改变。和平年代的发展目标可能是促进经济的统一和均衡,战争年代则主要在于争取民族的生存。同样是“经济不统一,不均衡”的现状,在不同的时代,却扮演着完全不同的角色。


---------------------

设计是一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发现一个真正的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前提。然而十分经常地,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解决方法,以致于忽视思考“我找到的这个问题究竟是不是个问题”。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配一把钥匙,却不知道这把锁锁住的是不是你想进入的那个门!

2018年,我去斯洛文尼亚卢比亚娜大学参加了一个workshop。期间,一个同学认为当时研究的那块场地跟周边的环境缺乏联系,因此他给出的方案是建立场地与周边环境的联系。教授评价说,景观专业的学生经常倾向于把所有东西都揉在一起。我当时没有理解这句话,只是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于是默默记在心里。

直到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我猛然理解了这句话。

我的毕设场地是位于瑞典的一个岛城与大陆连接处的工业场地。我认为主要问题在于,这块五六十年前被填出来的工业陆地破坏了整个城市作为“岛城”的特征(identity)。可是我越想越质疑自己。为什么这个城市需要具备“岛城”的特征? 改造成海陆结合的城市也不错呀?为什么说这块工业场地会破坏整个城市的特征? 它有这么大的能量影响整个城市? 特征的缺失(identity loss) 真的是目前的主要问题么?质疑着质疑着我就意识到,我已经将"每个场地都需要具有自己的特征"奉为金科玉律般的存在,以致于并没有深入分析当时的语境。就像当初在斯洛文尼亚,我们也将“连接”(connection)奉为了正确准则,惯性般地给出了“连接”的答案。那么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惯性。想通了这一点后,我详细地论证了城市整体具备了怎样的特征,为什么城市特征对城市未来发展很重要,场地本身为什么会影响以及会如何影响城市特征稳定。我非常庆幸自己曾经有过这番质疑的过程,因为这一番思考让我有能力应对答辩那天一连串尖锐的提问。


无论是在斯洛文尼亚的workshop上,还是在我的毕设前期,错误在于我提前给目标状态上了一把锁,里面锁上了诸如identity,connection等在潜意识中“绝对正确”的概念。这样的目标并不是脱胎于现状,而是来源于思维中的圭臬。它们就像是一座座空中楼阁,华美却没有根基。想要避免这样的圭臬,就必须打破这些概念的外壳,让它在现状中生根,即基于现状思考这个目标在什么情况下是合理的,它在目前的情况下是否合理。

---------------------

在李松蔚老师的咨询案例中,“现状”被先入为主地定义成了“坏”, 而在斯洛尼亚的workshop 和我的毕设中,某个看起来的“好”被惯性地定为了目标。然而“好”与“坏”并不独立存在,它们存在于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冲突之中。如果某种特征,能够推动整体朝着目标发展,那么此时它就是“好”的;如果它阻碍着这个发展过程,那么它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坏”的。两种独立的状态本身并不存在优劣之分,只有当两者相遇,差异和冲突出现,才有“问题”可言。

问题并不天生存在,它脱胎于两种不同状态的冲突之中。如果你恰好正在为了寻找到真正的问题苦思冥想,那么不妨丢掉“问题”的帽子,思考一下帽子下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冲突。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它正处于怎样的状态?你判断它应该朝着哪个状态发展?这个目标状态真的合理么?如果合理,那么从现状到目标状态的路上,存在着怎样的冲突?或许,这可以帮助你更快地找到答案。

2020.02.22

你可能感兴趣的:(没有天生的问题,只有永远的冲突)